男人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了下來,將放着單反的揹包擱在桌子上,饒有興致的打量着整個客棧的裝修風格,眸中滲着複雜的光。
“您喝點水暖一暖,十分鐘就好。”
瑤瑤給上了一杯茶,“對了,您貴姓?”
“姓裴。”
“好的,裴先生您稍等。”
說完這話,瑤瑤便上樓收拾空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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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喝了口茶,將單反從包裏拿了出來,對着客棧的公共區域比劃了兩下,而後將鏡頭拉長,對準了二樓方向。
鏡頭緩緩對準二樓走廊盡頭,房門上掛着乾花點綴的木牌,遠景放大之後可以清晰的看到木牌上面寫着“老闆娘房間,有事請敲門”的字樣。
男人忽的勾起脣角來。
房間裏,燈光昏黃。
鬱鳳雅坐在飄窗上看書,身上裹着一件褐色的坎肩,一頭長髮披散在坎肩上,像是墨色的瀑布,儘管是五十多歲的人了,卻依然有着少女的靈氣。
顧天恩端着餐盤,站的筆直,已經站了十來分鐘了,
“媽,您要是怪我的話,打我罵我都行,別自己氣壞了,您總得好好喫飯啊。”
“放着就行了。”鬱鳳雅淡淡的應了一聲,目光並未從書本上離開。
顧天恩有些着急,“自從從金陵回來之後,您每天就喫這麼一兩口飯,連瑤瑤都看出來您心情不好了,您讓我怎麼辦?”
聞言,鬱鳳雅皺了皺眉,合上書擡眸道,
“你瞞着我去查鬱家的人的時候怎麼沒想過我怎麼辦?”
顧天恩神色一滯,竟啞然。
半晌,鬱鳳雅看着他,模樣本來就有七八分相似,再加上眉宇間的文弱的書生氣,更是和他幾乎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當初她怎麼就抱着僥倖的心理,覺得金陵這麼大,總不至於就那麼巧讓他和鬱家的人撞上,竟放手讓他填了公安大學了呢?
這是鬱南城見了他不覺得有什麼而已,要是老爺子見了,當年的事情可就怎麼也瞞不住了。
打量了半晌,她終究是嘆了一口氣,重新翻開書,
“放着吧,我過會兒喫。”
顧天恩看着母親的神色,儘管溫婉和善,卻透着剛強,說再多也沒什麼用,他只得將餐盤好好地放在了一旁的茶几上,叮囑了一句,
“那您一定要喫,要是涼了就叫我一聲,我給您熱。”
“嗯。”
鬱鳳雅應了一聲,並未再看他了。
在金陵想方設法接近鬱家的事情,他其實也沒刻意瞞着母親,甚至好幾次通話的時候都問她要不要試着和鬱南城見一面,只是那個時候,她大概是以爲自己說小孩子胡話呢吧。
顧天恩心中百感交集,也不多留了,轉身擰開房門走了出去。
一出房門,迎面快門‘咔嚓’一聲,他下意識的遮住了自己的臉,不悅道,
“幹什麼呢?”
放下手後,他站在二樓木欄杆後面,看到了一樓公共區域的男人。
“你誰啊?”顧天恩心情不好,儘管知道客棧裏的自然大多是客人,此刻也有些壓不住自己額脾氣,呵斥了一聲,“誰讓你隨便拍照的?”
樓下那個男人約莫五十來歲,個子挺高,看着有一米八幾,穿着黑色的毛衣,手裏拿着一架單反,正仰頭看着他,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這兒不可以拍照嗎?沒人告訴我。”
被顧天恩呵斥了這一通,這男人竟也沒什麼脾氣,好聲好氣的詢問,“要是不能拍的話,那我就刪了。”
正好瑤瑤收拾完了屋子出來,看到顧天恩的時候順眼看了他身後的房門一眼,“老闆娘還是沒喫麼?”
顧天恩皺了皺眉,“嗯。”
瑤瑤也不好多問什麼,眼角餘光瞥見一樓公共區域的男人,忙介紹,
“對了,天恩哥,那是裴先生,新入住的客人,裴先生,這是我們的小老闆。”
男人點了一下頭,朝着顧天恩投去探究的目光,“怎麼叫小老闆啊?”
“哦,客棧是我們老闆娘開的,天恩哥是我們老闆娘的兒子,總不能叫老闆不是?所以就是小老闆啦。”
瑤瑤向來嘴快,楓糖客棧也沒那麼多的口頭上的忌諱,也就隨她說了。
“你招待吧,我回房了,還有點事。”顧天恩插了一句嘴,神色怏怏,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
男人若有所思的盯着他的背影,久久沒有離開目光。
“裴先生,您登記一下吧,把身份證給我一下。”
“嗯。”
瑤瑤對着身份證上的名字在電腦裏面輸入客房入住信息,默默唸出了入住客人的姓名——裴永志。
“裴先生您的房間二樓左轉第二間,有什麼需要直接跟前臺說就行了,前臺二十四小時都有人。”
“好。”
古鎮夜色昏沉,快午夜的時候,去外面放花燈的客人們陸陸續續歸來,客棧裏面熱鬧了會兒,又都各自回房了。
二樓右手邊走廊盡頭,老闆娘的房間裏,老式唱片機還在吱吱呀呀的唱着一首民間小曲兒,女旦輕靈的嗓音讓人聽得愁腸百結。
檯燈下,鬱鳳雅從保險箱裏拿了塵封多年的相冊出來。
這是連顧天恩也沒見過的,爲了告別過去,讓自己徹底和鬱家劃清界限,二十年前,她就將所有的東西都銷燬了,可唯獨這本相冊,她沒捨得,一鎖就鎖了二十年。
翻開的第一頁是老式的黑白照,青年男子身側站着個膝蓋高點的男孩,婦人手中抱着一個襁褓,婦人笑的和和善,青年男子卻沒什麼表情。
那年鬱家的獨子麒華剛滿一週歲,而她剛出生就被人遺棄在寺廟門口,要不是鬱家的夫人上山還願遇到了,臘月寒冬,恐怕不等被人發現就要凍死了。
鬱家對她是救命之恩,也是養育之恩,上上下下的人都把她當成正經的大小姐一樣對待,從小就過着最好的生活。
鬱家甚至給了她鬱麒華這樣一個到死都愛着她的丈夫。
鬱鳳雅的眼眶有些溼潤,她隨手翻開一頁相冊,已經年滿十八歲的少年和少女並肩站立,依舊笑得和從前一樣自然親暱。
照片的底端寫着一行字——丫丫的十八歲成人禮
墨藍色的鋼筆字字跡清雋有力,是出自他的手筆。
而‘丫丫’兩個字,更是讓心頭塵封多年的記憶徹底的甦醒過來,萬千回憶宛如潮水一樣涌上了心頭。
“篤篤篤”一陣敲門聲忽的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