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摸了摸微白的鬍鬚,又嘆出一口冗長的氣。
頓時屋內氣氛變的極其安靜。
“四貝勒說的好啊…”康熙這話說的極輕。
胤祐臉色微沉,攀在座椅上的手又多施了些力。
康熙正了神色,吩咐道:“去將幾位大人請進來。”
“是。”魏珠退後幾步,折身去了隔壁。
等看見那幾位大臣的身影,胤祐才徹底回悟過來,胤禛一句依事而處,是正中了老爺子下懷。
他們所論的樁樁件件,在皇帝與諸位近臣看來,都是可大可小的事兒。
唯有擅取貢品,懲戒師長,與地方官員來往過密這幾條,是無論如何都小不了的。
十九條罪狀糅合到了一起,看似是個能將人壓死的大名堂。
可若拆解呢?
胤祐閉上眼,按壓着心頭不適。
“參見皇上。”
幾位大人行了禮,大門被關的嚴嚴實實的,外面的豔陽高照彷彿也透不進一點溫度來。
“平身吧。”
康熙喊了起,首先便對張英說道:“張英,你曾經是朕的老師,而後朕又讓你與他們幾個一道教導太子。可太子數次對你們不尊不敬,屢有懲罰之行,已爲不妥,你們又爲何替他瞞着不報呢?”
“回皇上。”張英躬身,身形緩慢,“太子是君,我等是臣。懲罰或是褒獎,又有什麼好說的呢?”
“先君臣,後師生,臣以爲當如此。”
老人的聲音顫巍巍的,大抵是年紀大了,拖着長長的尾調像是唱的曲兒。
“皇上容稟!”
王掞也說話了。
“臣記得,太子幼時讀書,因爲寫錯了字,解不開文中意,皇上便罰了當時的習字先生,那太子見君父如此,深以爲此,再罰他的老師們,又有何不可呢?”
這一位說話可謂是字正腔圓,言辭激烈。
胤禔起身便罵:“王掞,你放肆!你的意思還成了皇阿瑪的不是了!”
“直郡王,臣不是那個意思。”
王掞挺直了脊樑,並不懼怕胤禔的威壓。
卻見康熙皺了皺眉,似乎想了一會兒王掞提及的事。
又是一陣沉默…
“李光地。”
“臣在。”
康熙又抽出另一折子讓魏珠遞了過去,淡聲說:“這名單上,你下去讓七貝勒協助你,該停職停職,該下調下調,該罰便罰。一個都不能少。”
“是,臣遵旨。”
康熙瞥着胤礽,問他:“胤礽,你可有話說?”
“兒臣…兒臣…”胤礽頭皮發麻,幾乎不敢直視康熙,囁嚅着:“兒臣無話可說。”
“來人,將太子請回毓慶宮,無朕令,暫不可出!去歲起毓慶宮內一應賞賜,悉數收回。”
康熙一聲令下,朱門頓開,上前幾名御林軍將胤礽請走了。
胤礽起身,咬牙報道:“兒臣遵旨!”
“幾位大人也累了,退下吧。”
康熙揮揮手,竟就將幾人趕走了。
“是。”
幾位大人恭謹的告了退下,慢行退出。
屋子裏又剩了自家人。
沉默,又是一陣沉默。
衆人臉色各異,一時也鬧不懂老爺子將太子關進毓慶宮還能不能有個後文。
康熙卻在此時說起了另一件事。
“江南織造上折,稱鹽商漕商事務繁多,戶部不暇,也該加派人手常去巡視。”
聞言,胤禟立刻來了精神。
雙目緊緊的鎖在御案之上。
康熙垂着眼,神情忽有一些疲憊之感。
“老九,你素來精於此道,讓你去做這差事,不爲難你吧?”
胤禟立刻跪地,俯首道:“兒臣願爲皇阿瑪,爲大清,鞠躬盡瘁!”
胤禛視線如鷹一般,飛快的在胤禟與胤祐的面上掃過。
“嗯,那就先這樣。都各自…散了吧。”
康熙擡手揮了揮,聽兒子們告了退下。
就在諸位起身時,康熙忽然喊住了胤祐。
“老七,你留下。”
“是。”
胤祐折回。
門被關攏時,胤禩與胤禟都朝裏看了一眼,只能看見胤祐跪在方纔胤礽跪的那個位置上,背對着他們。
“八哥,九哥,老爺子是什麼意思?關着太子便叫發落了?”
胤俄自是有些不服氣的。他不知那些東西是誰收集的,又是誰送過去的,但是聽着那些名錄也夠觸目驚心,若只是關他幾天,那算什麼!
胤禟蹙眉搖頭。“應當不止,皇阿瑪特意叫來了太子的幾位老師,是在給太子擋刀,也是在敲打他們。不然爲何讓他們在隔壁等了這麼久。”
胤禩也有着相同的看法。
“這一次,太子應當要消沉一大段時間了。”
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再要開口時,後方又有人來喊住了他們。
“等等!”
三人回頭,做了個禮“大哥。”
“先恭喜老九,撈了個肥差啊。”胤禔似笑非笑的看着胤禟,胤禟笑容燦爛,並不隱瞞。“都是拖了我七哥的福。”
“拿餘十九去換的?”胤禔臉色微冷。
胤禩插聲道:“大哥此言差矣,也只能說是…弄巧成拙吧。”
“什麼意思?”
“嗯…大哥可能還不知道,今早我聽七哥提了一嘴,他已向皇阿瑪呈請,說他兩年前在郊莊上有個婢女入侍,生下孩子近來才知,如今要將那孩子上宗室,以正名。”
胤禩觀察着胤禔的表情。
胤禔像吃了一口蒼蠅似的,嘴脣幾動,卻沒開口一個字,沉着臉轉身便走了。
胤俄一頭霧水,咋呼道:“什麼情況啊?九哥,一開始說的不是讓大哥去遞摺子嗎?到底那些東西是誰送老爺子跟前去的?”
“呵。”胤禟噗嗤笑了出來“你大哥也不是個傻子,這種得罪太子得罪皇阿瑪的事兒,他也得思量幾分不是?何況這些日子,他估計一門心思都在那餘十九身上,還閒不下心來去算計這一茬呢。”
“那是…”胤俄腦子轉了幾圈,也沒想出個明確人選來。
胤禩敲了敲他的頭,笑說:“是三哥啊…”
“三哥?他?”胤俄不敢相信,那位牆頭草也能有這膽子?
“九哥,你怎麼辦到的?”
胤俄拉着胤禟袖口,一臉好奇。
胤禟笑着往前便走,“以後再告訴你,對付三哥這種人,其實最簡單了。”
南書房裏,胤祐一直跪地不語,康熙便在案上翻翻找找的。
好一會兒,才抽出了一張厚紙,“給七貝勒。”
“是。”
魏珠捧着那紙,遞到了胤祐跟前。
胤祐接過,看清上頭兩個字,登時眼前一亮,接着便大拜:“兒臣謝皇阿瑪隆恩!”
康熙擡手讓他起身。
“既是愛新覺羅的血脈,便帶回府去好生養着,你子嗣單薄了些,也是不好。”
“是,兒臣謝皇阿瑪。”
“嗯,回頭得空,帶進宮來朕瞧瞧。”
康熙想了想,又說:“只是這孩子的生母…你說是也是滿姓?”
胤祐便答:“是,是個小門戶的女兒,如今也在府內,兒臣…兒臣想着…孩子還小,由生母照顧是最好的。何況我那福晉病體久不愈,側福晉也不善理事。”
“嗯,你自己的家事,朕也不多問,你自己心裏有數就行。你如今也越來越穩重了,朕對你是有期許的。”
胤祐還沒來得及道謝,康熙話鋒一轉,又說:“胤祐啊,這前朝事與你的後宅事,可都得處理好,有時候行錯一步,會引起不小的喧囂風波。你要多思多行,才能得萬全之策,而不能意氣用事,一時衝動。”
胤祐拱手,道:“是,兒臣謝皇阿瑪教誨。”
出了門後,胤祐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此時已過了午時,烈陽當頭,胤祐心裏卻無比的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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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纔老爺子話裏有話,他不是不懂。
可眼下,手裏的這紙,承載着的重量卻更讓他欣喜。
這是阿閒人生的新開始,也是他和餘十九的新開始。
胤祐將紙又展開來,上頭是康熙親筆所寫——
弘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