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飯過後,不到八點半。
程風開車載着安桐和容慎一同前往貝南山。
街頭枝椏吐露春意,安桐神色平靜地看着遠處山巒,只有眼底壓着濃濃的心事。
“什麼時候開始來貝南山禮佛的?”
男人平穩的語調透着幾分安撫的踏實,就算小姑娘面上不顯,但遲滯的雙眸還是泄露了她繁雜的情緒。
安桐回眸,與隔座的男人目光相撞,平淡地說:“家裏出事之後。”
容慎擡了下眼皮,似乎在揣度這其中的聯繫。
貝南山地處偏僻,香火併不旺盛,倘若修佛,這裏絕非好去處。
這邊,安桐又淡淡地補充,“我差不多每三個月來一次,今年因爲開學所以晚了些日子。”
微涼的指尖驀然一熱,她低頭,男人的臂彎越過扶手,牢牢牽住了她。
爾後,安桐聽到低沉的嘆息,以及那句略顯縱容的承諾,“下次想來可以提前安排時間,學校請假的事,我來處理。”
“知道了。”
安桐回握男人的大手,隨即伸展五指,穿過他的指縫十指交扣。
……
貝南山大瑞寺山腳下,安桐驚奇地望着蜿蜒而上的柏油路,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明明上次過來,這條路還是坑坑窪窪的泥濘山路,每次步行上山,來回都要將近三個小時。
“可能是有香客出資修了路。”
原本準備下車的安桐,沉了沉腰,重新坐在了椅子上。
若是泥濘山路,商務車根本開不上去。
現在修了條直通山上的柏油路,倒是省的他們徒步的時間。
程風從後視鏡瞥了眼安桐,什麼都沒說,踩了腳油門就向山頂進發。
即便開車,等車子停在大瑞寺的門前,也已經過去了半個鐘頭。
這座寺廟遠離市區,所處位置堪比荒山野嶺。
即便是虔誠的香客也未必願意來此禮佛,偏偏安桐堅持了三年多。
無論是容慎還是程風,都不會認爲這種堅持來自於虔誠。
其中必定有不爲人知的理由。
而這個理由,在安桐掏出一張百萬支票放進功德箱時,成功引起了容慎的側目。
“施主,您來了。”
佛堂大殿內十分空曠,直到幾分鐘後,纔有僧人聞訊而來。
僧人年過四旬,瞧見安桐放進功德箱的支票,便雙手合十,說了句“阿彌陀佛,施主有心了。”
“妙棲法師,他……”安桐雙手繃在身側,問完這句話,聲如蚊蚋地試探:“能不能麻煩師傅幫忙轉告,我想和他見一面,還有……我先生。”
僧人罕見地驚訝了一瞬,朝着容慎微微頷首,隨即爲難地道:“妙棲法師今日不在殿內,小施主不妨改天再來。”
安桐眼裏的光暗了下去,喃喃自語般,“他還是不見我麼……”
這僧人每次都負責接待安桐,自然知曉這三年來她給大瑞寺的功德箱捐贈了多少錢財。
也正是她所捐贈的這些身外之物,使得近幾年寺內的生活不至於太艱苦。
是以,瞧見安桐頹靡的狀態,一時於心不忍,何況出家人素來慈悲心腸,猶豫了幾秒,直言不諱道:“小施主,妙棲法師於上月底住院了,目前術後恢復良好,不日就會歸來,小施主可中旬再來。”
……
不到十分鐘,安桐和容慎走出大瑞寺。
站在車旁抽菸的程風看出了什麼,趕忙掐了煙,上前問道:“九爺,完事了?”
他還以爲這倆人怎麼也得在裏面朝上一段經文或者跟老和尚談會兒經論會兒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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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慎攬着安桐進了車廂,沒讓她自己坐,而是將她抱到了自己的腿上。
“去香江衛生醫院。”
程風一愣,確定自己沒聽錯,立即開車往山下折返。
香江衛生醫院,連二甲都算不上的醫院,前身是個周邊鄉鎮的衛生所,醫療水平和醫院條件可想而知,距離貝南山倒是不遠,也不知道是誰住在了這裏。
這邊程風還在心裏犯嘀咕,而容慎早已猜出了大概。
妙棲法師,妙……棲……
安桐母親叫謝妙華,弟弟名喚安棲,而這位法師的字號似乎在預示着什麼。
此時,容慎圈進懷裏的安桐,時刻注意着她的情緒變化。
那句話——他還是不想見我,也足以說明很多問題。
男人挑起她的下顎,迫使兩人四目相對,“安桐,看着我。”
他直呼其名,語氣鄭重嚴肅。
安桐黯淡無光的眸子漸漸恢復了些許的神采,什麼都沒說,摟着他的脖子把臉埋了進去,“我上一次見到爸爸,他還很健康。”
妙棲法師,果然是安桐的父親,安襄懷。
確定了心中的猜測,容慎無聲喟嘆,低聲寬慰,“寺院飲食清淡,患有膽結石屬正常現象,這類微創手術,不會影響以後的正常生活,不必過於擔心,嗯?”
安桐在男人肩膀悶頭趴了會,再擡頭,情緒平穩了少許,“你怎麼不問我?”
“你若想說,我聽着。”男人拇指摩挲着她的臉頰,深邃暗涌的黑眸目不轉睛地鎖着女孩,不放過任何細微變化。
即便他自詡運籌帷幄,算無遺策,也委實沒料到安襄懷居然大隱隱於寺。
上次陪安桐去過的聖祭堂,那位徐老的旁敲側擊言猶在耳。
估計他們同樣想不到,家中劇變後,安襄懷竟會在寺廟出了家。
安桐靜了幾秒,最後只說了句:“我最後一次見到他,是剃度那天……”
……
香江衛生醫院。
正如程風所想的那般,醫療水平和科室條件與三甲醫院無法比擬。
住院部只有一棟頗具年頭的四層樓。
幾人走樓梯來到三層的肝膽外科,據寺廟的僧人告知,安襄懷住在最裏面的三人間。
安桐從抵達醫院開始,就一言不發。
渾身緊繃的宛如拉到極致的弓,臉色微白,卻腳步鏗鏘。
繞過樓梯的拐角,眼看就要來到走廊最裏側的病房,那扇陳舊的木門突然打開,一名身穿病號服的中年光頭男人拎着醫院水壺走了出來。
他似乎要去打水,走路的速度緩慢,微微低頭,露出了頭頂的六道戒疤。
安桐一下就頓住了腳步,張着嘴,還未開口,已經涕淚縱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