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週日。
安桐如約來到CBD的雙子塔A座。
還不到早八點,敞開式的辦公區光線昏暗,只有裏間的老闆室亮着微弱的讀書燈。
老闆椅中,時曄懶散地坐在其中。
淡藍色的襯衫,灰色西褲,襯衫下襬並沒有束進腰帶裏,透着幾分不修邊幅的散漫。
安桐敲了敲門,時曄狹長的眸子看了眼腕錶,“進來。”
差一分鐘八點,還挺準時。
安桐入座男人對面,頭戴漁夫帽和黑色口罩,本就昏黑的光線裏,只能看到她那雙杏圓般漆黑的眸子。
時曄斜倚靠背支着額頭,整體的氣質偏落拓,且眉眼間隱着邪氣。
若說容醫生是溫良雅緻坦蕩磊落的君子,他就是個亦正亦邪唯利是圖的商人。
時曄上下掃視了安桐幾眼,神色有些不滿,“把口罩摘了影響你呼吸嗎?”
認識大半年了,他至今還沒見過她的真容,只知道是個年紀不大的姑娘,包括後臺的註冊信息也是假的。
面對時曄的打量,安桐從容地從掏出一張摺疊整齊的A4紙,“其他的代碼不能給你,這兩行你可以拿去用。”
她說話的聲音偏低,也沒有理會時曄的“控訴”。
時曄展開A4紙,見到兩行簡短的代碼,磨牙嗤笑:“就兩行代碼你讓我怎麼用?”
這小屁孩壓根沒誠意,她要是一意孤行,他不介意把她直播寫過的代碼全部拿出來商用。
哪怕違背合作原則也在所不惜,商人牟利爲主,可不是慈善家。
安桐彷彿洞悉了他的想法,平平淡淡地說道:“這兩行代碼能修復App後臺的充值漏洞。我在直播間所寫的代碼,順序是亂的,你們用不了。”
被反將一軍的時曄:“……”
“你怎麼知道充值系統有漏洞?”
安桐鎮定自若地與他對視,“按照我的分成比例,你給的支票金額和打賞數據對不上,如果不是漏洞……”
後面的話,大家心知肚明。
“對對對,你說的都對。”時曄懶懶地擡起眼皮,主動承認,“之前技術人員修復過幾次,但還有人鑽空子。別的不說,咱這麼大個科技公司,還不至於黑你的打賞收入。”
“嗯,這兩行代碼放進去就能解決。”
安桐說的輕巧,時曄卻半信半疑,揚眉反問,“解決不了怎麼辦?”
“不會。”
時曄滿臉不愉,故意刁難似的追問:“我是說如果,如果解決不了……”
安桐很認真地搖頭:“不會有如果。”
時曄虎着臉瞪她,恨不得衝上去撕掉她臉上的口罩,也撕掉她身上那股子云淡風輕甚至是冷漠的僞裝。
就算能人多有怪癖,但她身上的怪癖未免太多了點。
直播不露臉,代碼信手拈來,就連支付酬勞都必須使用現金支票。
也不知道什麼家庭培養出來的怪胎。
時曄越想越不高興,好歹是她的半個老闆,可是老闆的威嚴和存在感在她面前絲毫體會不到。
過了半分鐘,時曄繃着一張臭臉,打開抽屜從裏面拿出了長方形的盒子推到了對面,“公司定製的機械鍵盤,給你留了一把。”
就算心裏再不高興,時曄還是隱忍不發,不僅如此,還得小心哄着。
見狀,安桐搖頭回絕了他的贈禮,“不用了,我家裏有很多。”
時曄也沒強求,摸到抽屜裏的煙盒就掏出一根丟進了嘴裏,“上次跟你說的那家科技大廠沒那麼容易打發,我暫時幫你拖延了時間,但你要是一直不跟我籤獨家授權協議,他們早晚會找到你頭上。”
安桐點頭表示知道了,然後問他:“還有別的事嗎?”
時曄感覺自己唱了出獨角戲,他咬着菸嘴,半晌沒出聲。
不到八點半,安桐就離開了雙子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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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曄在窗邊久久佇立,愁容滿面地抽了好幾根菸。
拿不下碼神的獨家授權,他很難高枕無憂,總覺得她隨時會跑。
一旦科技大廠開出了更優渥的條件,這小孩難保不會動搖。
時曄暗忖,實在不行,他只能另闢蹊徑,打感情牌了。
雖說沒看到真容,但她的眼睛黑白分明,形狀很好看,長相應該不會太差。
如果能追到手,倒也不失爲良策。
……
時間悄然溜走,轉眼到了週二。
上午,獨自忙碌的安桐接到了容醫生的電話。
“這兩天狀態如何?”
男人低沉的嗓音宛如一杯陳年精釀,瀰漫着歲月的醇厚。
安桐放下手中的衣物,坐在牀角淡聲回答,“挺好的。”
“不要胡思亂想,如果有心事,可以跟我說。”容慎低聲叮嚀,簡單聊了幾句日常,男人便說起了正事,“程風馬上到,一會讓他陪你去學校取檔案,再開一份轉學證明,辦好後給我來個電話。”
安桐怔了怔,驚訝於男人雷厲風行的辦事效率,“會不會太匆忙了?我還沒和學校溝通轉學的事……”
國內的轉學手續非常繁瑣,少了溝通的環節,香江大學未必會同意轉出。
然而,容慎接下來的話,卻撫平了她的擔憂,“程風會處理,你隨他過去籤個字就好。”
這麼簡單?
安桐掛了電話,仍覺得不太真實。
出於對容醫生的信賴,她還是壓下心底的狐疑,翻找出當年的學生證以及相關證件便出了門。
時間很湊巧,安桐和程風在巷口相遇。
上了車,她試探地開口,“學校那邊……”
“咱們今天過去直接簽字辦手續就行。”程風一副理所當然的口吻解惑道:“九爺都打點好了。”
安桐想到了一種可能,“容醫生在香江大學有熟人?”
若憑關係辦事,倒也說得通。
程風眼神閃了閃,委婉地應聲:“算是有點人脈。不過重點還是你的情況符合轉學條件,甭擔心,今天肯定能辦完。”
確實,安桐的擔心是多餘的。
當他們於上午十點抵達香江大學,直接去了教務處。
接待人是教務處的主任一把手。
許久沒有回過母校的安桐,看着新建的綜合樓和曾經熟悉的環境,心情難免複雜。
教務處辦公室,程風沒讓她進門,只有最後簽字的時候,將轉出申請拿給她簽字。
除此外,安桐什麼都沒參與。
短短半小時,手續就辦完了。
程風離開前,和教務處主任握手道別,“黃主任,這次麻煩您了,感謝感謝。”
“程總可別這麼說,且不論安桐本就符合轉學調節,單憑容先生給我們捐贈的那座體育館,轉學的事我肯定也得給你們辦得明明白白。”
程風笑了下,意味不明地說了句:“黃主任,安桐當年休學的原因沒有廣而告之吧?”
黃主任神色一緊,煞有介事地搖頭,“這個沒有,當初我們都不太清楚細節,只知道她家裏出了大事。一直以來就我和她的班主任知道原因,其餘人都沒告訴,包括輔導員。”
聞此,程風滿意地笑道:“那這次她轉學離開,也麻煩您幫忙保密,以後若有機會,我們集團會考慮向咱們大學開啓定向人才招聘計劃。”
“好,好,一言爲定。”
……
回程的途中,程風並未將學籍檔案和證明還給安桐。
理由是,要交給九爺去辦理轉入申請。
安桐不疑有他,爲了表達感謝,便提議請程風喫個午飯。
餐館的地點選在了途經的CBD美食街。
程風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他和小安現在是非常熟悉的好朋友呢。
還不到正午,餐館人不多,安桐點了四菜一湯,然後望着程風,不知該聊些什麼。
“安小姐,你平時……”
話未落,正對面的琴行裏徐徐走出來兩人。
兩間店面距離適中,他們似乎在商量着喫什麼,外表俊逸的男人隨即朝着對面昂起下巴,正是程風和安桐所在的餐館。
看到這一幕,程風趕忙拿起菜單立在了玻璃窗旁擋住臉,試圖掩耳盜鈴。
早知道不來CBD了。
他只是想蹭小安一頓飯,好巧不巧竟然遇見了聞晚和易柯。
程風一時頭大,有些鬧心了。
另一邊,聞晚和易柯閒聊着走進了餐館。
兩人不知道說了什麼,易柯望着安桐的方向猛然頓步,“你說她叫安桐?”
聞晚舉止大方地點頭,“嗯,是九哥的朋友,程風也在,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
易柯沒回答,卻徑直走了過去。
“小安桐?”
猝不及防的程風:“?”
安桐望着並肩走來的兩人,目光在易柯的臉上停留了片刻,起身時,垂眸淡聲寒暄:“易師哥……好久不見。”
程風:“??”
聞晚也頗爲驚訝地挑起眉梢,顯然她也沒料到易柯會認識安桐。
這個姑娘,當日在雲巔後院的匆匆一瞥就給她留下了過目難忘的深刻印象。
這時,易柯站在桌旁,眼裏泛着回憶的波瀾,失笑道:“咱倆何止是好久沒見,少說也有四五年了吧?時間太久,剛纔差點認不出你。”
程風敏銳地感到了一絲不尋常,暗搓搓地用手機在桌下給九爺發了條消息。
不是他大驚小怪,易柯是易家的三公子,又是最近名動圈內的鋼琴家,他和安小姐八竿子打不着的兩個人,怎麼就成了“小安桐”和“易師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