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爺子深深地呼出一口氣,仰着頭對着天花板閉了閉眼,聲音聽着很是飄渺無力,“有些時候我總感覺所有的事情都好像是昨天發生的一樣,那麼清晰,你的母親還在,你的外婆還在,說所有人都在,我們一家人其樂融融的開着玩笑,出去遊玩。”
“可是,夢醒來卻發現所有的都只不過是我的臆想,所有的都只是我的回憶,夢醒了,人也散了,留都留不住”
在季慕晗不知道的時候,他的雙手已經緊握成拳了,手指更是泛着蒼白的顏色,似乎在壓抑着什麼情緒。
老爺子忽然睜開眼睛,緩緩地轉過身去,眸子盛滿了悲傷,輕聲詢問他,“慕晗,這些年,你有怨過外公嗎”
這句話季慕晗已經聽了不下十遍了,以前是那個人在母親死去的時候,一連問了他三遍
到現在他依舊能夠記得當時自己衝他吼完後,他那頓時面如死灰的臉色,就像是被人判了死刑,打入了無邊地獄,眸子裏全是絕望和悔恨交加。
而季禮也問了他不知道多少遍,他似乎從來都沒有回答過
或許應該說他不敢回答,當初母親出事的時候,他才十歲,還不知道如何管理自己的情緒,當那個人問他怨不怨的時候,他幾乎不假思索的就衝着大吼了一句話
如果可以,我希望躺在那裏面的是你爲什麼死是母親你纔是罪魁禍首,你纔是最該死的
後來,沒過幾天,他就真的出了事,一直到現在他始終覺得或許他當初出事,和他也是脫不了關係,他就是這一切的原罪
秦老爺子看着季慕晗沉默不語的樣子,就知道他必然是不會回答他的這個問題,心裏一痛,嘴角滿是嘲諷的苦笑着。
“當初你母親並不想要嫁給你的父親,只是那時候你的祖母,也就是你父親的母親,親自上門來求親,才定下了這門親事。”
他似乎是陷入了過去的回憶之中,眸子幽深,神情恍惚。
直到現在,他還依稀還能夠記得,季慕晗的父親在上門求親以後,他問過女兒,只是那時候她足足沉默了三分鐘,才說任憑家裏人做主
其實他早該明白的那句話的意思就是,她並不願意明明那麼淺顯的道理,她卻直到死後才清醒明白
“剛開始幾年你父親確實做到了他對你母親的承諾,一心一意,雖然說不上是事業有成,可是你的父親本身就是一個很聰明的人,只要稍微指點他一下,他就能夠融會貫通,舉一反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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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時候所有的事情都在往正軌上面走,你的父親也漸漸的接手了你爺爺的公司,對你的母親也是照顧有加,只是,中途出了意外,你的父親和母親也就有了間隙,具體的事情我並不清楚。”
“只知道當時你母親有一次把你帶回來,住了兩天,後來你父親過來接她的時候,有下人聽到他們在院子裏吵了起來,隱約聽到你父親做了對不起你母親的事情,似乎是外面有了人。”
季慕晗眸子微閃,聲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寡淡,依舊沒什麼情緒的截斷了他的話,“我知道。”
甚至知道的比他更多一點,當年他不僅是有了人,可能連私生子都已經有了
如果不是因爲那樣,母親當年也不至於被氣得吐血,還因此傷了身體。
“你什麼時候知道”秦老爺子詫異的看向他,“難道是他你爺爺和你說的”
想當初他和季禮也可以說是相逢恨晚的朋友,可是現在卻連叫他的名字都不願意了
如果當初阿姿不出事的話,或許他們的關係也就不至於到了後來的老死不相往來,而他的老伴也不至於在阿姿出事之後,身體越來越差,沒一年就撒手人寰了。
“在母親出事前半個月,那時候母親正在和他冷戰,有一次他過來向母親道歉認錯的時候,我正好在門外。”
言下之意就是不小心的就聽了個正着。
秦老爺子聞言,心裏咯噔一聲,猛地擡眸,看向面前的青年,那眉眼依舊似是覆蓋了北極冰雪般的薄涼。
哪怕是在這個時候,他的表情依舊冷冷淡淡,但越是知道的多,老爺子就越是對他心疼不已,這麼多年來他一直以爲自己隱瞞的很好,卻不想
那麼小的孩子,知道自己的父親背叛了家庭,背叛了自己的母親,他當時心裏該多痛
可是,他卻愣是硬生生的咬着牙,打落牙和血往肚子裏吞,什麼也不說。
他頹喪的後退了一大步,有些趔趄的倒在了後面的牀頭櫃上,下意識的伸出右手撐在櫃子上,可是那手臂卻顫抖的厲害,看着就讓人覺得心驚膽戰。
老爺子像是頓時又老了三歲的模樣,甚至站不穩的搖搖欲墜,隨時都會被風吹倒。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慘白的像張白紙,身體更是看着康健,實則內部已經衰敗到了極點。
他忽然又哭又笑,那聲音聽着就心生悲涼,然後就聽到他低聲嘆息道,“這麼多年我倒是沒有想過”
他居然這麼早就已經知道了,他還以爲他隱瞞的很好
“也是,呵,如果真的不知道,或許這麼多年來就不會”
秦老爺子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望着季慕晗的眼神複雜,不停地閃爍着淚花,一個將近八十歲的老人那隨時都會倒下的感覺,若是其他人看到這一幕或許早就慌亂無措了。
可是,站在他面前的是季慕晗,所以他除了蹙了蹙眉,張了下嘴,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的斂眉。
老爺子已經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之中,他只知道這麼多年他自以爲的事情,原來一件也沒有做好,他愧對於阿姿
如果真的一點也不清楚的話,也不至於後來那麼恨他的父親,更不至於後來在他十二歲的那年就不顧季老爺子的反對,一個人搬出去,和陽城住在了部隊大院裏。
寧願一個人喫苦,也不讓他們把他接過來這邊
他眼睫微顫,嘴皮子顫抖個不停,注視着季慕晗,頓了好幾秒,纔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聲音來,“孩子,這麼多年爲什麼從來都不曾聽你提起過”
他的聲音嘶啞的很厲害,老人特有的聲線聽着就是垂垂老矣,遲緩,咬字有些不太清晰。
可,季慕晗都聽清楚了,且神情淡淡的望着另外一邊的地板,一言不發。
秦老爺子望着季慕晗的眸子裏滿是疼惜,想要上前一步安慰他,又或是懺悔,尋求他的寬恕
可是,眼前這個青年,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不滿十一歲,不成熟的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