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沉默了。
你看我我看你的,卻知道,朱五嬸說的是實話。
那是六四年,本來很好的春雨就變成了連綿的暴雨,眼看着剛長出葉芽的莊稼都要泡死了,卻在沈寶芝出生的那一天忽然停了。
那一年莊稼豐收了。
大家都過了一個好年。
這事,怎麼會忘?
張大娘咬着牙,恨恨的瞪了一眼朱五嬸,“你要是不怕被抓起來,就繼續宣傳,什麼福星,我看就是趕巧。”
朱五嬸敢撒潑敢罵人,但是這話是真的不敢明目張膽的說,沈老太說是一回事,可以當成是偏心眼吹牛皮,可她說,算怎麼回事呢。
她閉了嘴。
沒敢瞪張大娘,因爲她的兒子可是連級幹部,根紅苗正,年輕有爲,她自然是不敢惹這老孃們的。
只能嚥下這口氣。
張大娘懶得搭理她,慢悠悠的走向打穀場,心裏卻左搖右擺,她的兒子今年二十二,婚事高不成低不就,在加上兒子不上心,所以,就耽誤下來。
小溪這丫頭要是做了她的兒媳婦該多好啊,如果不是有這個名聲,她早就上門提親了,可是,她不敢呢。
她嫌棄的呸了自己一口,苦笑的搖搖頭,將這個念頭壓了下去。
金黃的麥田前,沈明溪看着晨風中微微搖曳的麥穗,悄悄的數着上面的麥粒,今年的收成其實不好,因爲去年冬季雪少,而春季的雨也下的不多,可正因爲這樣,才應該快點的收割,免得暴雨來了影響這得之不易的糧食。
大隊長沈三爺是最急的,嘴角都是泡,他大手一揮,開工令下,而沈明溪左手抓住小麥,右手揮舞鐮刀,一眨眼,成片的小麥整整齊齊的被割下來,她動作小心卻極其利落的放好,隨後眼都不眨的開始下一個動作。
很快的,她就將大部分人甩到了身後。
這其中包括壯年的小夥子。
都是有血性的年輕人,看自己被屯子裏的沈明溪給落下了,覺得很沒面子,一個臉龐黑黑的小夥子牟足勁的開始追趕起來。
其他人也似乎受到了刺激,不再磨洋工,而是手腳利落的割起了小麥,很快的,靠山屯大隊在沈瑜一家四口的帶領下,進度竟然比預期的提高了好幾倍。
高興的大隊長沈三爺笑得下巴上的山羊鬍一翹一翹的。
看着前面單薄的身影,沈三爺覺得不忍心,這丫頭才十六歲啊,卻和大人一樣掙滿工分。
沈老太家真是偏心,可是沈瑜太孝順,啥都不說,任勞任怨的,他還能怎麼辦?
沈三爺看了一眼左側的方向,那裏是割的最慢的一羣人。
一共有五個,其中有三個是屯子裏的中學生,是趁着暑假幫着家裏掙點工分,被他分到了一組。
而另外兩個卻和他們不一樣。
其中個子最高,拿着鐮刀東揮西舞的看起來桀驁不馴的英俊少年,是他老夥計封老爺子最疼愛的小孫子。
名字叫封安宸。
今年十七歲。
人很聰明,就是不愛讀書。
在京城整天的惹是生非打架鬥毆,眼看着再不管就可能在錯誤的大路上一去不復返了,溺愛封安宸的家人這才慌了。
在幾個選擇中,封安宸最終答應了來靠山屯鍛鍊。
因爲其他幾個選項,他都不喜歡。
其中甚至還有一個少管所。
那裏他能去嗎?
他氣的當場就翻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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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別有用心的比較之下,封安宸覺得這裏不錯,最起碼自由啊。
可他來了兩個月了。
沈三爺愁的不行。
而封家也真是下了狠心了,一分錢不給,一兩糧票都沒有,就讓他憑本事喫飯。
這孩子性子雖然桀驁,可是卻一諾千金,對他也很尊重。
可是,這不會幹活也不成啊。
他眼睛一亮,小溪那丫頭聰明,會幹活,讓她去教教他們,這些人知道小溪能幹的名聲,肯定會老老實實的學的,況且,都是同齡人,小溪幹活的技巧,她一說,他們肯定能聽懂。
而這也能讓小溪休息休息,孩子病剛好,不能這麼拼命啊。
她的命,已經夠苦的了。
事不宜遲,他大聲的喊道,“沈明溪,沈明溪,你過來一下……”
沈明溪聽到大隊長喊她,手裏的動作頓了一下,身後的沈佳文沉聲道,“小溪,快去看看,三爺爺找你肯定有事。”
沈明溪聽話的直起腰,用手捶了捶後背,眉頭疲憊的蹙了蹙,卻還是快步的拿着鐮刀朝着大隊長沈三爺走去。
到了跟前,沈明溪抹去額頭的汗水,清澈的大眼睛看着沈三爺,等他的吩咐。
沈三爺嚴肅的面容軟和了許多,指了指左側的方向,“小溪,這兩天交給你一個任務,將那五個孩子帶出來,要不,他們連口糧都掙不到了,走,現在三爺爺帶你去。”
其實掙不到口糧的只有兩個。
沈明溪愣了一下。
看了一眼那個方向,心裏不大想去。
可沈三爺歷來威嚴,已經大步流星的朝那五個人走過去。
沈明溪不得不跟上。
不大一會,她站在了拿着鐮刀的幾個少男少女的面前。
沈明溪擡眼不動聲色的打量着他們。
其中一個很是醒目。
任誰都會第一眼看到他的。
他的容色極好。
眉如青山,纖長的睫毛在眼瞼處留下了淺淺的陰影,漆黑的眼眸顯得很冷漠。
白色襯衫的領口微微敞開,露出一方鎖骨,袖子挽起來,雖然右手拿着一把鐮刀,可卻一點都不違和,反而增添了幾分少年人特有的慵懶和不羈。
他叫封安宸。
是一個喜歡打架鬥毆的主兒,眼神有點像狼崽子,看人帶着一股狠勁,一般人不敢惹他。
也是上輩子的沈寶芝瘋狂追逐,卻求而不得的男人。
沈明溪只掃視了他一眼,就平靜的移開了視線。
除了封安宸之外,其他四個人都期待的看着大隊長和眼前俏生生的小姑娘。
沈明溪垂頭看着自己的腳尖。
她的鞋破了,竟然沒發現,露出了裏面的粉白的腳趾,她看着眼前五個人,他們都穿着膠鞋,尤其是封安宸,穿的竟是十年後才逐漸普及的籃球鞋。
她安靜的站着,沒有一點羞愧,神態自若,如空谷幽蘭,又如山間青竹,惹得一向唯我獨尊眼高於頂的封安宸多看了她一眼。
隨後,也如沈明溪一樣,淡淡的移開了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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