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姻宴一局,本就是爲了天諭而設。
不管其中究竟藏着幾經波折,但若是沒有皇上暗中准許,誰也沒有膽子在西涼與鮮卑聯姻一事上大作手腳。
若範清遙神不知鬼不覺地帶着天諭遠離是非也就罷了,但範清遙偏偏就是將此事給推上了風口浪尖!
雲安郡主的臉被打了!
鮮卑人的臉被打了!
皇上的臉又如何能不被打?!
花耀庭跟在永昌帝身邊數十年風雨,早已看透其內心陰暗,敏感多疑。
此番事情鬧得如此無法收場,皇上又怎能看不見些什麼?
只怕此番讓範清遙隨行是假,想要找個理由滅了範清遙這個後患纔是真啊!
“朝廷下令在淮上開礦,纔剛經歷過生死的舅舅們,若是想要不引起朝廷的注意,便是就要如同做賊一般,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苟延殘喘,能夠帶着天諭片葉不沾身的方法確實是有很多,但能夠儘快去淮上見到舅舅們的辦法卻機不可失!”範清遙每每一想到舅舅們爲西涼拼勁半生,最後卻落得如此苟延殘喘的下場,就恨得心口悶痛,四肢發涼。
花家的男兒,怎麼就是連‘死’,也要寄在朝廷的籬下?
花耀庭虎目通紅,渾身輕顫,閉上眼睛壓住紊亂的氣息。
他當然明白兒子們活得不易,但他同樣更不願再失去花家的任何人!
“此番隨行窮兇險惡,皇上既起了疑心,必會下殺心,小清遙你又如何知道你一定能夠平安見到你的舅舅們?”陶玉賢淚流不止,心疼的更是連呼吸都灼痛着。
範清遙咬緊了牙,目光如炬,“前路茫茫未可知,踏出步子方知道兇險極惡,可若一直在原地踏步,將無半分收穫!想要得到就要有所付出,這是外祖母時長教導我的,無論等待在前面的是什麼,我都願勇往直前!逆流而上!與花家同進退!”
陶玉賢渾身一顫,淚如泉涌。
她知小清遙的心意已決,更知小清遙扛起花家的決心。
花耀庭忽然睜開眼睛,起身朝着範清遙走來。
陶玉賢嚇得趕忙起身阻攔,“老爺,事已至此您就算再怎麼責怪也無濟於事,況且小清遙此番的不要命都是爲了花家啊!”
花耀庭如同沒有聽見陶玉賢的話,不怒自威的虎目沉着黯然。
他撥開陶玉賢握緊在自己手臂上的手,再是上前幾步站在了範清遙的面前。
範清遙仰頭凝視着如一座高山般矗立在自己面前的外祖父,眼眶發熱,瞳孔輕顫。
上一世花家男兒滿門處死,死無全屍。
花家女眷顛沛流離,受辱半生。
如此血淋淋的一幕猶如發生在昨日般清晰可見,每每想到此,她便是心如刀絞,如烈火蝕骨一般痛得渾身發抖。
“外祖父,清瑤不求其他,但求能讓花家於這亂世之中有一席之地,但願花家能洗刷屈辱,光耀滿門……”
話還沒說完,清瘦的身體忽然被摟緊了一個炙熱的懷抱之中。
花耀庭虎目含淚,一向威嚴的面龐此刻寫滿了欣慰和心酸,“事已至此,花家自會與你共同面對,只是小清遙你要記住,無論出任何的事情,你首先要保全的是自己的性命!花家……能有女如此,便是花家最大的榮耀。”
範清遙一怔,心底抑制不住發脹發酸,“外孫女兒記住了。”
花月憐聽聞女兒即將隨行前往鮮卑,心中惴惴不安,結果沒想到剛一走進院子,就是看見笑顏匆匆迎面而來。
“姑母。”笑顏低着頭停下了腳步。
花月憐看出笑顏的不大對勁,可是還沒等她開口詢問,笑顏就是跑走了。
範清遙從屋子裏走出來,就見孃親站在院子口發呆。
看着孃親那清瘦的背影,範清遙雙眸酸澀的厲害,她走過去挽住孃親的手臂,輕聲哄着道,“女兒後日纔是會隨行出發,孃親今日便來趕着送女兒走是不是太早了一些?”
花月憐循聲轉頭,看着自家女兒那刻意討好和心虛的嘴臉,心如何不疼。
可皇上的旨意無人敢違抗,她只能勸說自己月牙兒只是去去就回。
“前往鮮卑路途遙遠,此番又是跟太子同行,你萬不可掉以輕心。”花月憐到底是婦道人家,不懂國事天下事,只是一想到女兒要出門去遭罪,終是繃不住地哭出了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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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清遙見此,更是摟緊了孃親的手臂。
忽有看門小廝來報,“瑞王妃在門外求見。”
這個時候瑞王妃爲何而來,不言而喻。
只是範清遙卻無心聽其訴苦哭求,“去告訴瑞王妃,她所求之事花家力所不及。”
小廝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花月憐雖覺得月牙兒此番做法未免太過生硬,可是一想到花家男兒出喪那日,瑞王妃帶着人來譏看花家笑話,便是終忍住沒有開口。
而此時正是坐在馬車裏惴惴不安的瑞王妃又哪裏想得到,曾經坐在這裏看着花家熱鬧的她,現在卻不得不同樣坐在這裏懇求着花家讓皇上收回聖旨。
見天色不早,範清遙乾脆前往孃親的院子陪同孃親一起用了晚膳。
此次前往淮上,範清遙心中雖已有章程,可未到最後一刻,成敗如何斷不敢斷言。
看着坐在對面不斷給自己夾菜的孃親,範清遙不停地壓將一波波涌起於眼中的酸澀壓制於眼底。
她要好好地將孃親現在的樣子記住,若當真有去無回,也好留個念想。
酉時一刻,範清遙才起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此番範清遙前往淮上,可當真是忙壞了花家的衆人。
花家的幾個兒媳從穿戴到用品,凡是能夠想到的統統都是搬到了範清遙的院子裏,等範清遙回到院子裏的時候,就是看見了那一座座堆成小山似的各種用品。
範清遙明白這些東西背後藏着的心意,雖用不到卻還是讓許嬤嬤放於了庫房裏。
稍晚些的時候,範清遙將院子裏的人都是叫到了面前。
“我走後,院子裏的一切事情都交給許嬤嬤定奪。”許嬤嬤年紀大,閱歷也是深,撐起一個院子並不是什麼難事兒。
幾個人點了點頭,沒有任何質疑。
許嬤嬤到底是年紀大的,總覺得小小姐此番交代不大對勁,等衆人都離開後,她才走到範清遙的身邊,“小小姐,您是不是藏着什麼事情?”
範清遙笑着道,“此番前往淮上,若我不能平安歸來,還希望許嬤嬤能夠好好的安置院子裏這些人的將來,凝添和狼牙若是想要跟隨着祖父便隨了他們就是,至於凝涵……若有相當的好人家,就要勞煩許嬤嬤做主了。”
許嬤嬤雙腿一軟,差點沒是跪在地上,“小小姐,您,您這是……”
範清遙並不願給旁人徒增煩惱,可此番前往鮮卑有着太多的未可知,就連她都不敢確信自己是否能平安。
所以,她需要有人幫着她給身邊人一個善終。
這是上一世她欠了她們的。
範清遙握住許嬤嬤粗糙的大手,“此事還請許嬤嬤幫我保密纔是。”
許嬤嬤眼眶通紅,幾度梗咽,“可,可此事如何能瞞得過小姐啊!若是小姐知道了小小姐……小姐以後又要怎麼過活?”
範清遙不答反問,“許嬤嬤,這幾日孫大人可是有登門?”
許嬤嬤擦了擦眼淚,“孫大人隔三差五便是會登門一次,只是每次小姐都避而不見,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倒是可惜了這份姻緣。”
範清遙心中陣陣苦澀,若當真不喜,又怎會容許孫澈一次次的登門拜訪?
繞到書案後,範清遙執筆寫下一封信,又將凝涵叫進門,“將此信送至義母手中。”
只有在她離去之前看見孃親有了歸宿,她才能夠真的安心上路。
哪怕……
等着她的將是一條無迴路!
凝涵揣着信出門時,其他院子都熄滅了燭火,唯獨四夫人的院子還燈火通明着。
此時的二兒媳春月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笑顏,渾身繃緊成一條直線,支撐在桌子上的手剋制不住地顫抖着。
“你真的決定了?”
笑顏重重地給孃親磕了個頭,“還請孃親成全。”
看着倔強到沒有一絲動搖的女兒,二兒媳春月眼底噙着淚,任命點頭,“既你心意已決,我也不好阻攔着,只要暮煙你要記住,若此番你做不到答應我的那些話,你就是活着回來了,我也要打折你的腿!”
笑顏眼眶發熱,再是將頭磕在了地上,“孃親放心,女兒定說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