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201章

發佈時間: 2024-10-14 17:18: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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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天官賜福 第199章 立天地神人破銅爐

謝憐躺在冰冷的地上,臉上覆蓋著那張半哭半笑的悲喜面,白無相在一旁,似乎在欣賞他這幅和自己如出一轍的模樣。

那悲喜面用一股詭異的力量緊緊貼合著謝憐的臉,他怎麼也拉不下來。白無相道:“戴著吧。別徒勞掙扎了。你想出去嗎?只要你按我去說的做,你就可以很快衝破銅爐了。”

謝憐只當他不存在。

白無相總是在他那裏討沒趣,卻總是也不肯放棄,歎道:“我們本來可以成為最強的師徒和最好的朋友,為什麼你一定要如此叛逆?”

謝憐總算停下了動作,反感地道:“你少用一副歷經滄桑看透人心的口吻來教導我,我真的一點也不想有你這種老師和朋友。”

他的嫌棄已經表露無疑,白無相冷笑道:“我知道,在你心目中,能教導你的人,一個是國師,一個是君吾,是嗎?”

他口氣詭異,彷彿有些不屑和好笑。謝憐不打算跟他糾纏這個,問起了別的:“郎螢,是永安國第一位太子?”

郎螢是永安人,患過人面疫,那個小太子是謝憐能想到的唯一人選。白無相道:“不錯,就是你把郎英的屍體千刀萬剮後,打暈了又扔在永安皇宮,還放了一把火送他的那個太子。”

那永安太子本是郎英的一個侄子,只怕就是在那時候,郎英屍體上殘存的人面疫毒感染了他。謝憐又道:“為什麼他的人面疫沒有傳染給別人?”

白無相道:“因為永安皇宮的人發現他染病了。為了不讓他傳染別人,派了人打算用被子悄悄悶死他,卻被他掙扎中反殺,逃走了。”

而永安對外宣稱永安國主和太子重病身亡,內部則不知怎麼一通亂鬥,立了郎英的另一個侄子為太子。這就是郎千秋的先祖。

謝憐道:“你是怎麼騙到他的?”

白無相道:“我可沒有騙他。我只是告訴了他實情,誰是讓他變成這種怪物的罪魁禍首。只要他借我一點東西,我就為他復仇。”

謝憐道:“你這叫借你一點東西?你把他整個當養分吞了。”

白無相淡淡地道:“他這副模樣,人不人鬼不鬼,沒有人真心對待,留在世上也是受罪。”

忽然,謝憐道:“太子殿下?”

“……”

一刹那,謝憐感覺,那個東西是想應的。但是,他忍住了。

於是,謝憐又試探著問了一句:“你,就是烏庸太子吧。”

話一出口,他便感覺銅爐內悶熱的空氣瞬間凝固了。

從謝憐掉進來的那一刻起,他就在思考這個問題了。

他之所以能聽懂食屍鼠口吐的人言,一定是因為君吾、國師、白無相三個其中的一個,把某段記憶和情感植給了他。也就是說,這三個人裏至少有一個是烏庸人。君吾出世時間晚于烏庸滅國,國師和白無相嫌疑最大。

花城為什麼會被銅爐拒絕在外?不會因為他是絕,因為謝憐向他確認過,已經成絕的鬼王也是可以再次進入銅爐的,便如已經飛升的神官可以再受天劫一般。但他還是在半途消失了。謝憐能想到的最直接的原因,就是這座銅爐,聽從白無相的指使!

那麼,白無相最有可能會是什麼身份?

半晌,黑暗中一片死寂,謝憐肯定地重複了一遍:“你就是烏庸太子。”

終於,白無相不再沉默了。

他猛地擒向謝憐,掌風淩厲無比,這一次,輪到謝憐閃避了。他一躍而起,邊閃邊道:“太子殿下,我問你一個問題,你為什麼從不用真面目示人?”

白無相沉聲道:“太子殿下,我警告你不要這麼叫我。”

謝憐道:“你可以叫我太子殿下,為什麼我不可以這麼叫你?你不回答,我就自己猜了。不願意讓別人看到真面目的原因,無非就兩個。要麼,你是我認識的某個人,或者我不認識你,但我只要看到你真正的臉,很容易就能查出你是誰;要麼,就是你真正的模樣,醜惡至極,醜惡到你自己也受不了!比如……”

“哢哢”兩聲,一陣劇痛從手臂襲來,白無相狠狠擰住了他,道:“太子啊太子,是不是我對你親切一點,你就覺得對我不需要畏懼之心了?”

這聲音寒氣四溢,劇痛之中,謝憐依然保持清醒。白無相似乎真的生氣了,他一手提著那黑劍,逼近謝憐,道:“你給這把劍取名叫芳心?”

眼睜睜看著那森森的劍刃離自己喉嚨越來越近,謝憐神色不變,道:“不行嗎?”

白無相哼道:“你根本不會取名字。聽好了,這把劍本來的名字,叫做‘誅心’。”

忽然,謝憐睜大了眼,道:“什麼人?!”

白無相卻是頭也不回,道:“對付我你還想用這種對付小孩子的把戲嗎?”

“……”謝憐詫異,道,“你……沒發現?”

白無相冷聲道:“沒有任何東西,我要發現什麼?”

他沒發現,謝憐可發現了。

方才,芳心的劍刃反射了地上的火光,那火光在二人上方的石壁一閃而過。就在這一瞬間,謝憐看到了一張臉。

謝憐敢保證自己絕對沒有看錯,他看到的絕對是一張人臉,一張巨大的人臉!

白無相的修為只比謝憐高不比謝憐低,他怎麼可能沒發現?

除非……那是比白無相更可怕的東西!

他看到那張臉的時間太短,但視覺有殘留在記憶中,那張臉五官俱全,並且……還有些面熟。謝憐微覺毛骨悚然,道:“銅爐裏有別的東西!”

白無相卻道:“銅爐裏,除了你我,只有石頭和岩漿。”

謝憐正待再說,卻忽然心道:“等等……石頭?臉?眼熟?”

靈光一閃,他恍然大悟,明白了他看到的是什麼東西。

原來如此!

一經明白,謝憐雙手立刻在背後飛速結印。白無相發現了他的異動,道:“沒用的,你就算……”

誰知,話音未落,二人背後上方便傳來一陣軋軋巨響。與此同時,落石泥土如暴雨一般打落!

白無相覺察有什麼東西向他襲來,飛速急閃。他閃得確實夠快,不會再有人動作能比他更快了,本該完美避過的,只可惜,襲向他的東西,太龐大了。

那是一隻巨手,五指成拳,重重砸了下來——正正砸中了白無相!

這只手,是一隻岩石巨手。

它實在是太大了,光是一個拳頭,就能媲美一間大屋,地上的火光只能照亮這一部分,手腕以上的部分則全部浸在黑暗之中。

軋軋石聲中,它對著謝憐翻過手來,掌心向上。雖然巨型,卻是手指修長,指節纖細,可拈花,亦可扶劍。謝憐奪了劍,一軲轆從地上爬起,躍上掌心。那只手剛要托著他起來,謝憐忽然想起忘了東西,忙道:“等等!”又跳下去抓了斗笠,再跳上來。隨後,巨手上升,離火光越來越遠,謝憐也感覺越升越高,雙手再次結印,道:“衝出去!”

一聲令下,他感覺到輕微的下墜感,彷彿是托著他的巨人微微屈了雙膝,在做準備。下一刻,他又感覺整個身體猛地一沉,那巨人衝天而起,向著銅爐封閉的火山口撞去!

轟隆!轟隆!轟隆!

伴隨著劇烈的震動,謝憐聽到了極為明顯的“哢哢”的裂聲。

那是岩石支撐不住兇猛的撞擊、即將破碎的聲音!

隨即,上方瀉下一絲白光。

衝出來了!

銅爐封頂被破開,大量刺眼的白光如瀑傾瀉,狂風席捲而入,嗚嗚呼嘯。

謝憐站在巨人的掌心上,一手按住頭上斗笠,一手遮住迎面襲來的暴風雪。悶熱的空氣一掃而光,深吸一口冰冷清新的空氣,他大聲道:“三郎——!!!”

第一聲的回音尚在回蕩,他就一下子被一雙手拉進了身後的一個懷抱。謝憐先是一僵,一低頭,環在他腰間的是一段赤紅衣袖和銀護腕,這才放鬆。一個沉沉的聲音在他耳邊上方道:“……我要瘋了!”

聞言,謝憐連忙轉身,雙手捧住他的臉頰安慰道:“別瘋,別瘋,我已經出來啦!”

是花城。花城黑髮淩亂,眼中還有些失神,謝憐怎麼也摘不下的悲喜面,他一把就摘下扔掉了。謝憐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雙手捧住他的臉頰,就是下意識這麼做了,大概是想安慰,也可能是怕他的臉被風雪凍壞了。畢竟,謝憐在這銅爐裏面待了多久,花城必然就在這火山口上守了多久。

好好的一塊兒進去了,其中一個卻突然被扔了出來,根本不知道裏面到底怎麼樣了,可不是要瘋了?

花城緊緊抱著謝憐,沉聲道:“……我怎麼都進不了銅爐,我居然還要讓你自己一個人闖出來!我他媽真是……”

謝憐忙道:“三郎沒事,真的沒事!而且,我也不是自己闖出來的啊!”

花城終於稍稍冷靜下來,道:“什麼?哥哥,你怎麼出來的?”

謝憐卻道:“是你幫我闖出來的。你看。”

說著,他向上指去,花城也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

只見風雪之中,一尊由山石鑿刻而成的巨型人像滿面飛霜,隱隱間,彷彿頂天立地。此刻,二人就站在這巨石像的掌心之上。

那石像面容輪廓柔美,長眉秀目,唇線姣好,嘴角微揚,似笑非笑。說多情而不輕佻,道無情卻不冷漠,是個慈悲且俊美的面相。

——正是謝憐的臉!

謝憐仰望著它的面龐,輕聲道:“這就是你說的,你雕的最好的一尊神像吧?”

“……”

花城也仰望著它,良久,目光落回身旁謝憐身上,道:“嗯。”

這尊巨大的岩石神像,必然是花城被困於銅爐之中、千錘百煉、萬分痛苦時,在裏面雕刻下的。

數百年來,它都一直藏在銅爐深處的黑暗之處,一部分還被青藤覆蓋。銅爐就是它天然而險惡的石窟,它是這最壯觀石窟裏唯一的神明。

它和銅爐是一體的,材質也是一樣的。否則,如果只是普通岩石鑿成的神像,根本無法衝破銅爐,只會粉身碎骨;而如果不是謝憐本人,又或者,如果他們跳下去之前,花城沒有給謝憐一波足夠強的法力,也無法召動這尊神像。

謝憐轉向花城,道:“所以,三郎,我出來了。是你和我一起闖出來的。”

第200章 立天地神人破銅爐 2

正在此時,二人忽然同時感覺到一陣顫動,雙雙微斂笑容,凝神戒備。謝憐有點緊張地道:“怎麼了?是這神像在震動??它不是要塌了吧?”

畢竟那銅爐封頂也是邪性滿滿的萬斤巨石,如果這座巨石人像真的因為衝破了它而散了架,那他可就要懊悔了。花城道:“不要緊,它沒事。是整座山在震動。”

果然,下方積雪如洪流一般塌落,有的地方已經露出了山體。看來,有什麼東西要從銅爐裏衝出來了。

花城攔到謝憐身前。謝憐道:“是白無相。”

他當然不會認為方才這巨石神像一拳下去就能捶死白無相,頂多只能讓這東西懵一會兒,警惕萬分。但不一會兒,二人便感覺到一陣灼熱的空氣撲面而來。

那灼熱的氣息是從深不見底的火山口裏噴出的,還有一股硫磺的氣味,謝憐本能地預感到危險逼近,花城也沉聲道:“哥哥,離開!”

謝憐翻轉手印,隨即便和花城一起,順著那巨石神像的手腕、胳膊幾步躍上,站立在它肩頭。那神像聽他召令,大步邁開,順著滾滾雪流,一滑就是數裏,周身雪浪飛馳,但因為騰出了雙手,雖是萬斤之軀,卻也很好地保持了平衡。然而,他們才滑到銅爐的半山腰,整座山的震顫更劇烈了,那神像也被震得險些一個趔趄。謝憐和花城向上望去,只聽一聲轟然巨響,銅爐之巔,一道漆黑的煙柱噴薄而出!

這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加上那毀天滅地的煙柱,看得謝憐整個人都驚呆了。不過瞬息之間,整個上空就為一片黑雲濃煙所覆蓋。遮天蔽日的黑雲之中,無數人臉、人手、人足翻滾糾結,恐怖萬狀。那情形,謝憐在幾百年前就見過一次,如今,終於又見了一次!

謝憐道:“那些是?”

花城凝神道:“烏庸國眾的亡靈。”

恐怕,所有被火山爆發埋葬的烏庸國人,全都在那裏了。忽然,花城道:“哥哥,下方十丈之外!”

他話音未落,謝憐已經驅使著那巨石神像的右手,一掌拍了下去。

下方雪地十丈之外,一片白茫茫中,站著一個白衣人影,正是白無相。他幾乎和雪地融為一體,但還是瞞不過二人的眼睛。厚厚的積雪被這一掌拍得驚起一片飛白巨浪,卻沒有擊中。

之前已經在黑暗中中了一次招,白無相自然早有防備,白影一閃,下一瞬,身形出現在這巨石神像的膝頭。那巨石神像不假思索,又是一掌拍向自己膝蓋,但掌到半途,謝憐反應過來,咬牙使力,生生拽了回來,心道:“好險好險!”

方才那銅爐封頂是被這巨石神像硬生生拿頭衝破的,如果現在謝憐又讓它一掌拍上自己膝蓋,硬碰硬的一個控制不好恐怕就要缺胳膊少腿了。恐怕,這就是白無相故意跳上來的目的。這邊謝憐急刹住了,那邊,花城緩緩拔出了修長的銀色彎刀,對白無相道:“滾下去。”

白無相抬頭看他們。花城冷然道:“這尊神像,不是你可以染指的。”

突然,謝憐道:“三郎!!!”

他指向上方的銅爐之巔。黑色的煙柱之後,有什麼東西,也跟著噴湧而出了。赤金的,流動的,燃燒的。

岩漿!

那赤金的岩漿和滾滾的黑煙混在一起,鋪天蓋地,向銅爐下方滾滾流去。趁此機會,白無相縱身一躍,消失在雪地裏。謝憐也顧不上去抓他了,喝道:“跑!”

那巨石神像聽他喝令,大步邁開,咚咚咚幾聲巨響,就跳下了銅爐。雙足落定山腳平地,地動山搖!

然而,它快,那岩漿和黑煙的速度也不慢,幾乎是緊跟下來。落地之後謝憐也不敢多留,驅著那神像站起,繼續載著他們跑。跑著跑著,謝憐感覺它速度似乎慢了下來,心中奇怪又不妙,正在想是不是錯覺,感覺身體一頓,被那神像帶著,猛地下墜。竟是那巨石神像不聽他的驅使,停了下來,單膝跪地了,

跪地之後,它上身還慢慢向前傾去,似乎體力不支,就要暈倒了。謝憐的心一下子吊到了嗓子眼。

糟了!要倒下了!

而那火流黑煙,就要追上來了!

正在此時,謝憐忽然感覺腰間一緊,卻是花城一把將他拉了過去,一手摟他腰,一手抬起他下頷,將微涼的雙唇貼了上去。

“……”

謝憐睜大了眼,一股清涼暢快之氣瞬間充盈了胸口,流過四肢百骸,整個人似乎都鮮活了起來。這一吻短暫得很,須臾,花城便分開了唇,道:“哥哥,再試試起來!”

謝憐登時醒神,手印再出,就在那巨石神像即將臉朝下倒地的前一刻,它猛地伸出雙手,撐住了地面。

隨即,再次站起!

原來,這巨石神像不是看上去像體力不支了,而是當真體力不支了。操縱如此之龐大的一尊神像所要消耗的法力是極為可怕的,花城先前借給謝憐的那一波法力已經燒得精光,它自然就減慢了速度搖搖欲墜。直到被重新注入法力,它才又“活”了起來。這一次,它跑的比之前更快了,動作也更靈活了。花城卻道:“哥哥,再跑快些!”

謝憐也想再快些,但他又擔心這麼個驅使法太消耗法力了,不確定地道:“再快能撐得住嗎?萬一法力不夠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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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城卻在他耳邊篤定地道:“不會的,你只管跑!永遠不要害怕,我就在這裏!”

花城就站在他身後,雙手穩穩地扶住了他的腰,只要這麼一個人,就彷彿整個世界站都在他身後。謝憐深深吸一口氣,閉上雙眼,道:“好。”

須臾,他向前伸出雙手,釋放了全部的法力,祭出了最強勁的法印,喝道:“——跑吧!”

轟!轟!轟!轟!

那巨石神像一路狂奔,一步數裏,溝壑他一步跨過,丘陵他一步飛躍,果然遠遠把那黑雲和岩漿甩在身後。它實在是一個根本無法被忽略的龐然大物,每踏出一步,都像是一塊天外隕石落地,激開一層強勁的波動!

無數零零散散分佈在銅爐山的妖魔鬼怪們都感到地面狂搖,大驚失色。抬頭一看,許多都看到了天空中盤旋擴散的黑雲,有點兒驚奇,但並不是很在意。反正是在銅爐山,出現什麼奇景也不稀奇。反正那黑雲裏不就是怨靈?它們自己都是跟怨靈是差不多的東西,每天見得多了,有什麼值得害怕的?然而,當它們看到那尊巨大的武神像蹬蹬蹬狂奔而過時,全都驚呆了——

那是什麼東西?!

登時一片鬼哭神嚎:“好大的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麼大的人像它們可從來沒見過。真是太可怕了!!!

謝憐本想繞開烏庸皇城,免得他的神像幾腳把這些有兩年前歷史的老房子踩成一片廢墟,又記起一事,問道:“三郎,裴將軍、雨師大人他們是不是在這附近?”

花城道:“是。”

謝憐忙道:“回來回來,有東西忘了,撈起來帶走!”

於是,那跑過了頭的巨石神像倒退幾步。正準備折回去,謝憐卻忽覺周身一震,腳底一空,整個人飛了起來。

在半空中,他才反應過來剛才發生了什麼。

神像摔倒了!

謝憐和花城穩穩落在神像胸口,謝憐一邊驅使它重新站起來,一邊向前望去。使這巨石神像摔倒的,並不是他自己,而是別的東西。

一座巍巍的高山。

當然,這座大山,遠遠比不上銅爐本尊高大,但比起這巨石神像,還是要更高大一些的。謝憐來時記得很清楚,他們根本沒有翻越這樣一座山,於是,他的視線越過這座山,向它身後望去。

果不其然,在它身後,還矗立著兩座差不多高的大山。三座大山,攔在了這尊巨石神像的身前。

花城道:“哥哥,當心了。它們就是銅爐山的‘護衛’。‘老’,‘病’,‘死’。”

第201章 立天地神人破銅爐 3

那巨石神像剛從地面上緩緩爬起,第一座山怪就衝他撞了過來。

謝憐想起花城說過,他當初在銅爐山被這三座大山追得夠嗆,自然不敢小覷,下意識打算一個淩空翻從它頭頂翻過去,但他畢竟從沒試過操縱如此高大的神像做如此複雜的動作,難免手忙腳亂,沒跳起來,反而被再次撞倒。

轟隆轟隆,簡直天搖地動。那巨石神像摔到在烏庸皇城附近,壓扁了一條街,微微一動就聽到一陣“喀啦喀啦”,是那些華麗的房屋宮殿被巨石神像壓碎的聲音。震動顛簸中,謝憐險些又給甩下來,花城卻牢牢抓住了他的手,道:“跟我來!”

他帶著謝憐,幾步躍上那巨石神像的頭頂。原來,這個大花冠武神束髮用了一個小玉冠,彷彿一個小小的露臺,二人跳上那玉冠,總算是有了一個安身立足之處,比站在神像的肩頭掌心穩當多了。一口氣還沒鬆,山怪再來,撞得那巨石神像踉蹌著倒退幾步,還好這次謝憐早有防備,沒被推倒,但腳下一不小心又踩爛了一串房屋,謝憐忍不住一陣心痛,心道罪過罪過。操縱著那神像躡手躡腳避開房子溜出來,謝憐納悶道:“它們為什麼追著我打?我幹了什麼嗎?”

花城道:“倒不是追著哥哥你,它們誰都追著打,而哥哥你現在的樣子看上去又格外引人注目。”

謝憐道:“這麼大一隻,是挺引人注目的……”

話音未落,三座山怪齊齊夾攻,將這巨石神像包圍起來,並不斷向中間施壓,彷彿想把它碾碎。那神像動彈不得,謝憐也動彈不得,全力驅使它去推,但紋絲不動,恐怕是無力抗衡了!

他正在思考有沒有別的辦法脫身,無意間後退一步,靠到了一個胸膛上。一回頭,花城扶住他雙肩,道:“放手去戰!沒問題的,它們全都不是你的對手。這世上沒有任何東西能阻擋住你的腳步!”

他的胸膛彷彿是最堅實的後盾,忽然之間,謝憐決心信心百倍,周身被一股清流充盈,奮力一擊——終於衝破包圍!

轟隆轟隆,那三座山怪硬生生地被他推出了將近一裏,飛沙走石、煙塵滾滾。不過,它們稍退即迎,即將再次來攻。謝憐的雙手在一瞬之間換了五六個法印,道:“不、要、擋、我、路!”

那巨石神像騰空而起,雙足踏落兩座山怪之頂,同時,將手放在了腰間佩劍的劍柄上——拔劍!

這一連串動作如行雲流水,那巨石神像都完成得極其流暢,勢如長虹,半點滯澀也無,完全與真人無異。一鼓作氣,謝憐喝道:“我斬……呃先不斬等會兒???”

他已經準備好要使出華麗一劍、劈山斷嶽了,豈料一劍拔出,頓感不對。一看上方,登時汗顏。那巨石神像的確是拔劍了,不過……它手裏只有一個劍柄是怎麼回事???

劍刃呢???

謝憐一臉懵然,花城則在一旁,二指抵住額心,道:“……哥哥。抱歉,我忘了告訴你,這神像的劍刃,我沒有一併雕出。我的失誤。”

“……”

那是當然的!花城是在銅爐內壁的岩石上開山立像的,那巨石神像衣衫層層疊疊,腰間佩劍被掩蓋在衣袖衣擺之下,未曾露出,所以,只雕了一個劍柄。在神像被注入法力、動了起來之後,因為並沒有特地雕出劍刃,自然也不可能憑空變出劍刃來。

花城微微蹙眉,神色凝重道:“失算了。還是不夠精細,下次我會把每一個細節都雕出來的。”

“……”謝憐感覺他是認真的,忙道,“不不不,已經很精細了。真的!”

總之,沒有劍刃,那就沒法劈山了。於是,謝憐立刻改變戰略——拔腿就跑!

他趕緊操縱著巨石神像從那兩座山怪頭頂跳了下來,把那沒甚用的石頭劍柄往後一扔,撒腿繼續狂奔。二人站在神像頭頂的玉冠之上,狂風迎面呼嘯,黑髮白衣紅袖翻飛,就算是在逃跑,畫面也不勝美妙。一隻銀蝶飛到謝憐耳邊,裏面傳出幾個人聲,他連忙一把抓住,道:“那邊是風信慕情?還有雨師大人和裴將軍嗎?”

果然,銀蝶那邊傳來了熟悉的聲音。裴茗道:“我說,太子殿下,你問個問題沒必要這麼大聲吧。”

謝憐道:“啊,不好意思,我現在法力太多了,我控制一下。”

“……”

慕情的聲音也傳來了:“什麼?你說你法力太多了?你?”

謝憐道:“你們幾批人匯合了是嗎?現在在哪里?”

慕情道:“我們和裴將軍、小裴將軍他們都匯合了,現在所有人都在烏庸河附近的森林裏,準備一起往外撤。”

風信的聲音道:“你那邊怎麼了?剛才銅爐好像傳來很強的一陣異動!要我們回去幫忙嗎?”

謝憐忙道:“不用!你們待在那裏就好,我們馬上去接你們,見面再說!啊,我們已經來了!”

前方就是乾涸的烏庸河了,那巨石神像跨過溝壑,在茂密的森林邊蹲了下來。恰好,謝憐看到風信和慕情也從森林裏走出,東張西望,似乎在找人。但他們望錯了方向,而且就是沒想到要向上望一眼,所以壓根沒望見謝憐和花城。風信對著銀蝶道:“殿下你還沒來?你在哪里?”

謝憐雙手攏在嘴邊,直接衝下面喊道:“我已經來了啊,上面,看上面,在你們頭頂!”

“……”

那兩人這才發現,他們都籠罩在一片巨大的陰影裏,一齊緩緩抬頭。

於是,他們同時看到了一個巨大無比的“謝憐”,正蹲在森林邊,低頭望向他們。臉上,還帶著十分謝憐的和善微笑。

花城懶得看下方那兩人一眼,抱著手臂站在一邊,神色懶懶。謝憐則衝下面招手,道:“看到了嗎?這裏!”

然而,因為這個巨型“謝憐”帶來的視覺衝擊力太大了,第一眼看到它的時候,真的很難注意到別的東西。慕情整個視線已經徹底被這張臉佔據了,喃喃道:“……我怕不是瘋了吧……”

風信兩隻眼也全都是這張臉,喃喃道:“……我操了,我操了,我真是操了,這他媽什麼東西???”

謝憐:“呃……”

花城挑眉,似乎很克制了才沒有嘻嘻而笑。說真的,真是從來沒有人見過這麼大、還雕的如此栩栩如生的神像。此前最大的一尊神像是君吾的,但也不過才到這巨石神像的一半……

風信和慕情過於震撼,導致謝憐喊了好幾聲才注意到神像本尊在哪里。其他人也陸陸續續從森林裏走出,一抬頭,幾乎統統都被這巨神像嚇得險些扭了脖子崴了腳。謝憐哭笑不得,讓那巨神像把手放到地上,攤開掌心,道:“銅爐火山爆發了,只怕待會兒火要燒到這裏,還有三座山怪不知道什麼時候追上來,都快上來吧,我帶你們走!”

眾人紛紛順著神像的手往上爬,各自找了位置。謝憐在冠上聞到空氣中嗆烈的硫磺味,回頭一看,那些黑煙和飛灰正在急速蔓延,他收了巨神像的掌便起了身,繼續大步邁開。

裴茗等人吃了一驚之後倒也還好了,風信和慕情卻始終沒回過神。大概是因為這巨石神像本尊的臉、神態、身形他們都太熟悉了,所以放大這麼多倍後衝擊力格外大。風信已經站在這神像肩上了還不可置信:“這誰幹的?誰刻的?我怎麼從來沒見過這東西?聽都沒聽說過?”

花城假笑道:“你沒見過的東西那可太多了。”

雖然沒誰明說,但幾乎所有人,尤其是風信和慕情,都不約而同鎖定了答案:

就是這個人幹的!

慕情道:“簡直沒法信……你怎麼讓它動起來的?這得要多少法力?你夠用嗎?你不是完全沒法力嗎?”

這次花城倒是沒答,謝憐看了他一眼,拳頭抵住嘴,含糊地道:“呃這個嘛……”

裴茗道:“沒有可以借嘛是不是。多簡單的事。”

“哈哈哈哈是啊……”

一路上的妖魔鬼怪們見到了岩漿倒灌、烈火狂噴,也意識到大事不好,見許多人往那巨石神像上爬,忙道:“也等等我!”

“我我我,我也來!”

“捎上我們捎上我們!”

花城則道:“滾下去。”一波銀蝶飛出,寒光閃閃,一片鬼哭狼嚎。引玉抱著呼呼大睡的谷子,在下面道:“城主!太子殿下!方才那些空殼人和食屍鼠突然暴動,成群結隊流動,好像是要往銅爐山外趕去!”

雨師則騎著黑牛,凝神望天,道:“黑雲裏的東西,似乎也很想飛出去。”

此話不假。那些黑雲裏掙扎的東西,全都是怨靈,它們渴求新鮮的活人肉體來附身,成為人面疫。銅爐山內沒有活人,不是妖魔鬼怪就是它們無法侵入的神官,它們自然想飛出去。成千上萬張扭曲的人面拖著長長的黑煙尾巴,像畸形的蛇蟲一般在天空中盤旋。謝憐的手微微發抖,但還是道:“銅爐山有界,外面的不能進來,裏面的也不能出去,那些怨靈應該暫時飛不出去……”

誰知,話音未落,花城忽然抓緊了他的手。謝憐的心也隨之一緊,忙抓住他道:“怎麼?是不是我消耗的太過分了?抱歉抱歉,果然我還是省著點用……”

花城一手捂著右眼,道:“不是。哥哥,你不用擔心這個,是銅爐山的界破了。”

謝憐懵了:“什麼?破了?”他才剛說有界不用擔心,要不要這樣???

花城道:“破了。恐怕是白無相打開的。那些東西,要飛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