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明將軍可悔折恨劍 3
明光打量著裴宿,道:“你就是小裴?”
裴宿道:“是我。”
明光乜眼看了看半月,嘲道:“聽說,你為了個小姑娘,丟掉了神官的位子?哈哈,裴茗,你不是向來最推崇‘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的嗎?怎麼你這後人,跟你一點都不像啊?你挑女人的眼光他也沒學到一成,這半月國師跟個小鵪鶉似的,像什麼話?該不會你幾百年前被人戴了綠帽子,生的不是自己的種吧,哈哈哈哈哈……”
裴宿道:“滿口廢話。”說著便一掌送過去。刻磨也從地上躍起,吼道:“我,與你們勢不兩立!”
明光喝道:“喂!大個子,咱們一路!”
刻磨一回頭,只見明光縱身一躍,化為一把長刃青鋒,飛到他手裏。刻磨張開鐵扇般的大掌,牢牢握住劍柄,龐大的身軀,登時暴出一層黑氣!
凶屍持魔劍,正如猛獸生毒牙!
方才裴茗一厄命拍上來,讓謝憐得到了啟發。雖然不知確切原理,但他覺得,也許同樣的方式能幫花城一把,本想趁旁人都沒注意到偷偷摸摸與花城渡個氣,看看有沒有緩解,見情況危急,不得不道:“當心!”
裴茗不好加入戰團,只有裴宿、半月合力對陣。雖然二人身法一個淩厲乾脆、一個飄忽詭異,可光有身法也不行,裴宿無法力、半月無蠻力,對上既有法力、又有蠻力的刻磨與明光,微顯吃力。
半月剛才被刻磨罵了之後,不好意思再向他丟蠍尾蛇了,但裴宿可沒半點負擔,丟得蛇飛如雨,氣得刻磨連連吼叫,多虧明光的劍氣護體才使得那些蛇不得逼近。不過,儘管如此,謝憐觀戰一陣,卻反而安心下來。因為他看出來,刻磨和明光的配合並不好。
刻磨長在半月國,是使狼牙棒的。他慣用又重又大的兵器,用起劍來卻沒那麼在行。就算他力大無比,手中兵器也鋒利無比,加在一起,卻不一定能發揮出最強的效果,一時半會兒也摸不到訣竅,於是,謝憐趕緊抓住機會,對著花城雙手合十,道:“得罪了!”
可是,看著面前這張雙目緊閉、雪白明俊的小臉,謝憐總覺得難以下手,好容易下定決心,閉眼迎上去,一緊張,卻不由自主就吻到了花城的額心。輕輕一下,十分柔和,他心中卻是崩潰的。一旁一個聲音道:“太子殿下你搞錯了,額頭有什麼用啊!”
謝憐險些沒給這一聲驚得倒地不起,回頭一看,裴茗蹲在他旁邊。他難得地微慍道:“裴將軍,你能別看了嗎!”
裴茗舉手道:“好好好,不看了。”轉頭去看那邊打架。觀戰一陣,他對刻磨道:“這劍不是你這麼用的,你不會用就不要用!”
刻磨自然聽不懂,他手上的明光卻道:“比不上你,親手把劍折了,眼下還像個廢物一樣幹站在旁邊指指點點!”
他剛喊完,裴茗卻忽然飛身加入戰團,落在刻磨身前。刻磨揮劍劈去,只聽清脆至極的一聲“哢鐺”,這一劍沒劈中任何東西,他低頭一看,不由愕然。
他手上的明光劍,居然又一次折斷了!
趁此機會,裴宿又是一大波蠍尾蛇丟過來,簡直像潑了一大缸染料,潑得刻磨滿身都是紫紅色,咆哮著拼命把那些滑溜滑溜的蛇兒往身下撥。裴茗則低頭對那劍道:“你對我的出招路數一清二楚,我自然也對你哪里最容易被折斷一清二楚。”
半月舉著兩隻罐子從天而降,不由分說便扣了下來,把驚呆了的明光和怒吼的刻磨都收進了罐子裏。至此,謝憐終於鬆了口氣,心道:“人多就是好辦事!”
半月封了陶罐,抱著兩隻罐子搖了搖,放在耳邊聽響。謝憐忙道:“半月別玩兒了,快把它們放好,當心別放出來了。”
半月點點頭,蹲到謝憐面前,看了看花城,道:“花將軍,這是你的兒子嗎?”
謝憐笑道:“很遺憾,不是呢。”
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半月“哦”了一聲,道:“剛才看你親了他一下,我還以為是呢。”
“……”
謝憐什麼也不想多說了,捂住了額頭。半月卻彷彿覺得花城很可愛,拉了拉他的一條小辮子,很關切地道:“他好像病了,要不要也進到罐子裏養傷?上次住進花將軍的罐子裏後,我覺得好的很快。”
裴宿終於走了過來,道:“不必。你不要管了,太子殿下會照看好他的。”
半月道:“哦。”
這時,裴茗看了看她,道:“你就是半月國師?”
他居高臨下看著半月,半月被籠罩在他投下的陰影裏,蹲在地上,點了點頭。
裴宿有意無意站到她身前,裴茗卻把他推開,走到半月面前,似乎想要細細審視一番。誰知,他走到距離半月兩步處,半月卻臉色大變,一溜煙躲到謝憐身後,彷彿避之不及,但看她神情,又不像是害怕。眾人皆感奇怪,謝憐想想便明白了,婉轉地提示道:“裴將軍,那個……鬼味糖球……”
裴茗一怔,臉色微黑。想來,是那鬼味糖球的甜味還沒有散,半月好歹是個女鬼,也受不了那種劣質的鬼氣,給熏得逃了……
謝憐忍俊不禁,隨即正色,道:“雨師大人為何也來了銅爐山?他現在在哪兒?你們怎麼沒和他一道?”
裴宿道:“萬鬼躁動,大批非人之物集結湧向銅爐山,路過雨師鄉時,抓了幾個農人,作為備用糧帶走。當時雨師大人和護法坐騎都不在,得知後才追擊至此。我們本來是一道的,但途中聽到太子殿下你以半月語高聲呼喊我們,便先前來查看了。”
當時,謝憐只是為應急隨口亂喊,沒想到他們居然真的在這附近,也是歪打正著。那雨師鄉看著就像個寧靜的小村莊,有鬼路過,不知好歹胡亂抓人,也不奇怪。裴茗皺眉道:“我之前在人間找不著你,你又是怎麼到了雨師大人那裏的?別告訴我你是追著這半月國師去的。”
裴宿微微低頭,道:“不是。是雨師大人救了我。”
原來,裴宿被流放下界後,一直在人間各地遊蕩,閑著也是閑著,就端了幾次戚容的小窩,把戚容惹惱了,找了一大堆不知道什麼貨色去圍堵追殺他。如果裴宿有法力在身,這些烏合之眾當然奈何不了他,但他現在凡人之身,面對百鬼圍攻,終歸受傷,陷入困境。正在勉力對抗之際,恰好雨師騎牛路過,出手相助,問明他身份和原委後,裴宿便被收留在雨師鄉暫時養傷了。
裴茗似乎頗為訝異,道:“雨師大人沒為難你?”
依師青玄所言,雨師鄉和明光殿之前有過嫌隙,幾百年前雨師踢掉了裴茗的前一位副神。看樣子,裴茗也不覺得雨師是一位心胸開闊的神官。裴宿卻道:“沒有。雨師大人未曾有分毫為難,反而頗多援手。”
這時,一個嗡嗡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道:“雨師?雨師是不是雨師國的人?”
謝憐隨口道:“是啊。”答完了才發現,這聲音居然是明光的。他都被關進罐子裏了,居然還在豎著耳朵聽外邊動靜。謝憐答後,他啐道:“裴茗!你睡了那麼多女人,就生出這種廢物後人嗎?居然還要求著雨師國人的庇護才能苟活,還幫著他們說好話,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哈!”
聞言,裴茗神情略略有些不自在。謝憐不明白笑點怒點何在,低聲詢問半月:“你聽懂了嗎?”
半月道:“不太懂。不過,我好像聽裴宿哥哥說過,他家將軍飛升之前,是須黎國的將軍。”
“……”
裴茗是須黎國的將軍,有什麼問題嗎?
很有問題!
因為,據謝憐所知,雨師國,就是被須黎國的鐵騎踏平的!
半月又道:“雨師大人,是雨師國最後一代國主。”
“……”
難怪裴茗提到雨師時神色便總有異樣,也難怪雨師之前教訓明光殿那位副神官毫不客氣了。原來,雙方是有著源遠流長的舊怨。
須知,雖然對神官而言,人間的國家相互滅來滅去、你方唱罷我登場,的確是天理尋常,但輪到自己的時候,總是不能釋懷的。如果和滅了自己國家的大將同庭為神,這人還整天在上天庭晃來晃去,十分高調,不得不說,有點鬧心。
裴宿加了一張符,貼在罐子外,明光的聲音戛然而止。他道:“將軍又是為何而來?”
裴茗道:“還不都是為了早點把你弄回去。”
謝憐想起花城的話。看來,這就是裴茗被派到銅爐山時找君吾交換的“好處”了。裴茗拍了拍裴宿的肩,道:“既然你也來了,好好表現。這次做得好的話,也許就能提前回上天庭了。”
裴宿尚未答話,他手裏罐子上的符咒卻燒了起來,竟是被關在裏面的明光以怒火燒掉了符咒。他道:“裴茗!!!你還記得你當初怎麼說的?!”
裴宿待要再貼一張符封口,裴茗卻攔住了他,道:“裴某生平說過的話太多了,你指哪句?”
明光恨聲道:“你殺跟隨你多年的部下時,用的什麼理由你還記得嗎?‘有的人可以殺,有的人不可以;有的事可以做,有的事不可以。’—— 一派彷彿心懷蒼生大義凜然的口氣!如今呢?你以為別人不知道你家小裴幹了什麼齷齪事?早傳開了!你還不是想方設法給他擦屁股、幫他遮掩過去?難道當初陪你南征北戰的那些兄弟就該死,輪到你這後人了,他就不該死了?你這個人,對衣服是穿過就丟,對手足也是用過就斷!難道你家小裴就是寶,我們就是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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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股腦吼了一大串,裴茗聽完,忽然道:“你,不是明光吧。”
罐子裏瞬間沉默了。須臾,明光嗡嗡地道:“你說什麼鬼話,我是不是明光你沒看見?都化形了!”
裴茗卻肯定地道:“不。你不是明光。”
罐子裏的聲音暴躁地道:“那我還能是誰?”
裴茗把那罐子從裴宿手裏拿過來,口氣篤定地道:“你是容廣吧。”
此言一出,那罐子徹底不吱聲了。
裴宿聽到這個名字,雙目微微睜大。謝憐道:“小裴將軍,容廣是何人?”
裴宿回過神來,微微遲疑片刻,答道:“是將軍當年未飛升時,跟隨時間最長的一位副將,最得力的一名下屬。”
謝憐也終於知道了,“將軍折劍”,到底是個什麼典故。
裴茗當年為人時,情場得意,沙場也得意,乃是常勝將軍,數十載未嘗有敗績。其中,固然有他本人驍勇善戰的緣故,但也少不了一位副將的扶持。這名副將,名字就叫做容廣。
容廣以奸詐狡猾、心機百出聞名。二人雖然性格風格大不相同,但認識的早,配合也意外的極好,一主明,一主暗,乃是多年的上下級,鐵打一般的交情。裴茗的佩劍“明光”,就是選二人名字“茗”和“廣”諧音而成的。
裴茗會打仗,在動盪戰亂的年代,會打仗比會賺錢重要多了,比會幹什麼都重要,自然是節節高升。但是,再怎麼升,最高也只是個將軍了。了不起加無數個尊榮冗長的頭銜在將軍二字前面,可永遠有個人壓在頭頂,見了國主也得低頭跪拜。
對此,他自己本人倒是沒什麼意見,可是,隨著他攻破一座又一座城池,戰甲上的榮光越來越耀眼,以容廣為首的一眾部下卻蠢蠢欲動起來。
裴茗本人未曾驕傲忘本,他的部下們卻代替他本人無限膨脹了。
最嚴重的,就是容廣。因為他和軍中將士交流更為密切,極能煽動人心,使得許多老部下都萌生了“裴將軍如今的地位遠遠比不上他應得”“裴將軍和我們受了欺壓”“須黎國需要裴將軍和我們拯救”的念頭。他們一心謀事,想打入須黎國皇宮,擁裴茗為王,帶一眾舊部飛黃騰達,站在當時最強國的巔峰,甚至還暢想了鐵騎踏平四海、一統天下的未來雄圖。
不幸的是,裴茗本人卻當真半點稱王的興趣都沒有。
他人生的樂趣就是打勝仗和睡美女,而這兩個,並不需要當國主才能做到。況且,當時的須黎國主雖然沒什麼建樹,但也沒什麼過錯,換他自己上,不一定能做的更好。貿然起事,有百害而無一利,何必無端惹動亂?所以,容廣興致勃勃地跟他暗示了幾次,都被裴茗四兩撥千斤化開。
許多次下來,容廣卻半點沒被勸服,反而越來越魔怔。終於有一天,他們一圈武人拍板決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起事再說。事成了,不信裴茗還能推脫。
聽到這裏,謝憐無言以對,心道:“這種事,還能趕鴨子上架……”
裴宿見他若有所思,道:“容廣未必是真心想擁立裴將軍為王,只是,他必須借著將軍的名頭起事。因為他威望沒有將軍高,如果扯自己的大旗,未必能服眾。”
謝憐想了想,道:“也未必。”
他們打的旗號的是擁立裴茗,裴茗當然不能假裝不知道這回事,當即攜了劍和人數較少的親信士兵,衝進皇宮,打了一場。
這一場仗,就是他人生的最後一場仗。
☆、149左右慌不擇東西路
謝憐道:“裴將軍勝了,還是敗了?”
裴宿道:“勝了。也敗了。”
起事者全都死在了裴茗的劍下,其中,許多都是跟他有著十幾年交情的舊部。
“明光”這把劍,從來都是和這些人並肩作戰時使用的,如今,卻成為了手刃這些人的兇器。
而在廝殺結束、勝負分曉之時,須黎國主,也順理成章地以捉拿反賊之名,命人將周身浴血、幾乎力竭不能動彈的裴茗團團圍住。
裴茗雖然會打仗,但戰場如果不是真刀實槍的沙場,他未必能取勝。分明是退敵救駕,最終,卻換來了一聲“格殺勿論!”
裴茗托著那陶罐,不是沒聽到他們那邊在說什麼,只是沒空去管。他道:“我早該想到,是你的作風。”
想來,是容廣的怨念附在了那把染千萬人血的斷劍上,與之共鳴,才能長存至今。但罐子裏的聲音還是冷冷地道:“你的手足早就全都死光了。我不過是一把劍。”
謝憐知道他現在恐怕是不會承認的,追問無益,道:“罷了,裴將軍。”
裴茗點頭,將罐子還給了裴宿。
如此,他們手上就已經收服了兩隻頗為棘手的鬼了,忽略掉其他的,算是個開門紅。謝憐道:“我和裴將軍接下來要繼續往銅爐山裏走,半月你們呢?去找雨師大人嗎?”
裴宿卻道:“雨師大人早已追著擄走農人的妖魔,先一步往裏走了。我們去找也是同路,願協助將軍和太子殿下,一同前行。”
裴茗回過神來,微微皺眉道:“那我們也趕緊動身吧。雨師國主非是武神,卻比我們走得更快,前方路上恐遇危險。”
於是,謝憐抱起花城,半月收了兩隻罐子,一行人匆匆向密林更深處趕去。
由於現在還處於銅爐山外層,路上都沒遇到什麼厲害角色,大多是雜草,眾人連動手的興趣都沒有,直接略過,有不知好歹的主動上來挑戰他們,也被半月和裴宿放蛇嚇跑了。如此,走了一天,終於離開了森林,深入了銅爐山的第二層。
到這裏,森林漸漸稀疏,路面漸漸寬闊,有了許多人煙的痕跡,謝憐甚至在路邊見到了一些破敗發黑的小房屋,在這與世隔絕之地當真是太古怪了,不禁問道:“怎麼會有人住的屋子?”
半月和裴宿皆搖頭不知。裴茗也道:“這個恐怕要問你懷裏那位鬼王閣下了。”
謝憐方才問完就在想,如果花城醒著的話,必然能解答他的疑問,低頭看了一眼。雖然花城異常滾燙的體溫漸漸消退了,但雙目仍是緊閉的,不由得憂心忡忡。
裴茗提醒道:“太子殿下,眼下就要深入下一層了,前方遇到的東西會更厲害。要不然先停一停,等花城主醒過來。”
此時,眾人正身處一個寬闊的岔路口上。一條路通往東,一條路通往西。謝憐略一沉吟,道:“夜深了,先在此留宿一夜吧。”
奔波一天,也該休息一下,精心給花城護法助力了。半月道:“好啊,裴宿哥哥也要休息了。”
眾人這才想起來,眼下裴宿是凡人之身,是需要休息和進食的,他卻一直沒吭聲。謝憐咒枷在身,也不例外,但他因為擔憂花城,完全忘記了這些。
一行人當下便在這岔路口上安營紮寨起來。半月生火,裴宿打獵。謝憐見大家各忙各的,又盯著花城的臉看了起來。不一會兒,直覺讓他猛地回頭,果然,裴茗正在看著他倆。
二人對視一陣,裴茗乾笑一聲,道:“好。我走開。”
謝憐道:“不。還是別了。”
他又沒想做什麼見不得光的事,為什麼說得彷彿在做賊一樣!
這時,半月抱著一隻裝食物的罐子走了過來,道:“花將軍……”
謝憐和裴茗雙雙轉頭。謝憐道:“怎麼了?”
那黑罐子裏窩著一隻驚恐的野雞,被綁了起來。半月把罐子給他們看,道:“裴宿哥哥打的,讓我來做,但是,我不會。”
裴宿打完獵後,去前方探路放風了。裴茗卻彷彿對半月怎麼看都不是很滿意,理直氣壯地道:“姑娘家的,整天打打殺殺,不會打扮也就算了,怎麼連做飯都不會?”
謝憐和半月皆是無言。半月可不是尋常人家嬌養出來的姑娘,根本不能理解裴茗的審美,對他的話也感到十分不解,莫名其妙。而謝憐已經差不多摸清了,裴茗這個人一涉及女人方面便一言難盡,道:“半月放下吧,我來教你。”
半月原本就對他十分信服,自然高興答應。一炷香後。謝憐扯著野雞身上五彩的雞毛,裴茗提起自己染血的手掌,唏噓道:“將軍殺雞,太子扯毛,也是名景了。”
謝憐看他徒手殺雞,殺得血淋淋的,道:“裴將軍你就不能用個刀子劍啊什麼的嗎?乾淨俐落一些。”
裴茗道:“有嗎?”
話音剛落,兩人不由自主望向了一旁放在地上的兩隻罐子。罐子裏的容廣似乎覺察到了這兩道詭異的目光,罐身一陣惡寒顫抖,喝道:“快滾!滾得越遠越好!當心我在劍刃上塗抹劇毒,毒死你們!”
兩人趕緊走遠了。走到那罐子一定聽不到的地方,裴茗搖了搖頭,對謝憐道:“還非說不是。他一直就這脾氣,不是才怪了。”
謝憐也是聽到了容廣是怎麼罵他的,早就生出一種微妙的同情心,道:“理解你。我有個表弟,跟容將軍有點像,比他更能罵,不過沒他會辦事。”
容廣好歹能幫裴茗打仗,要是讓戚容去幫謝憐打仗,謝憐沒被敵方先打死,肯定要先給戚容活活坑死。裴茗似乎想像了一下一個只會罵人不會打仗的容廣是什麼樣的,由衷地道:“那真是太可怕了。”
謝憐把拔乾淨毛的野雞重新丟進罐子裏,加滿水,丟到火上就開始煮,時不時扔點野果香草什麼的,調一下味。半月也學著他的樣子,努力把自己能找到的每一樣疑似可以吃的東西都往罐子裏塞。裴茗似乎沒搞懂他們在幹什麼,但因為他從沒下過廚房,並沒看出有什麼問題,幫著添了些柴火,道:“太子殿下,裴某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但因為不熟,不好貿然開口。”
不熟是真的。之前,謝憐對裴茗的印象,差不多就是一個身手不錯、心術不正的花心大蘿蔔,還針鋒相對過幾次。如今打過幾次交道,不知不覺稍微有了點改觀,也算是有點熟了,道:“裴將軍請問。”
裴茗道:“你被貶兩次,兩道咒枷在身,第三次飛升後,是可以請帝君幫你把它們取下來的。但你為何放任不取?”
謝憐眼睜睜看著半月冥思苦想一陣後,豁然開朗地掏出幾條長長的紫紅色的蠍尾蛇,直接放進煮得正沸的湯罐子裏,神色如常地道:“那,裴將軍,我也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裴茗道:“請問。”
謝憐道:“為何你在折斷明光後,再不煉一把新劍做法寶了?”
裴茗揚起眉峰,道:“真是令人不快的問題。”
謝憐表情同他如出一轍,道:“彼此彼此。”
二人才笑了兩聲,忽然,裴茗道:“我從不覺得那是什麼美談。”
謝憐道:“我懂。”
他還待開口,卻聽身後傳來異樣動靜,心中一動,回頭道:“三郎?”
果然,是花城坐起來了!
謝憐驚喜交加,忙過去扶住他肩膀,道:“三郎!你醒了!你……好像變大了?”
的確,之前花城看上去只有十歲出頭,現在看上去卻有十三四歲了,而且一開口,聲音也從孩童變成微沙的少年聲了:“是。多謝哥哥助我紓解。”
裴茗道:“真是可喜可賀。”
謝憐道:“沒什麼好謝的,我……”說完才注意到有“紓解”二字,笑容一凝,心道:“不是我想的那個樣子吧?”
下一刻,花城抓住了他的肩膀,沉聲道:“殿下,聽我的,現在東邊有東西在往這裏趕。你得暫時避開!”
謝憐一怔,二人一齊望向東方,彷彿穿透了無邊黑夜,看到了一個在黑暗中潛行的身影。雖然謝憐並沒感覺出什麼東西,但還是道:“好!我們先避開。”
裴茗道:“往哪里避?”
這個岔路口只通向兩條路,謝憐道:“西邊!”
半月一把抓了那只正在火上烹飪的陶罐,看樣子是準備帶著一起走,道:“裴宿哥哥還沒有回來!”
話音剛落,便見西邊那條路上匆匆沖來一道黑影,卻是探路的裴宿回來了,道:“將軍!別走這條路!有大批妖魔鬼怪正往這邊趕來!”
花城道:“多大批?”
裴宿見發問的是他,愣了一下,道:“據地面震動判斷,至少五百!”
作為武神,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考慮“退回”這條路的。裴茗道:“到底走西邊還是東邊?”
花城果斷道:“西邊!”
謝憐也道:“西邊。”
不知為何,雖然西邊鬼多勢眾,東邊連個鬼影都沒有,但謝憐就是直覺相信,西邊一定比東邊更安全。話不多說,一行人匆匆離開。原本,謝憐已經做好了路上遇到一波然後大開殺戒的準備,誰知,奔出六七裏,一點兒動靜也沒聽到,不由奇怪,問道:“小裴將軍,你是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聽到有五百多妖魔鬼怪正在逼近的?”
裴宿道:“就是在這附近。當時它們距我五六裏遠,速度極快。”
謝憐道:“那就很奇怪了!”
他們一行人向西跑,那五百妖魔鬼怪則是向東跑,速度都很快,如此,應該很快就迎面撞上了才對。為何現在非但沒看見一隻鬼,連一點動靜都沒有?
裴茗道:“小裴不會聽錯的,它們是不是原路返回了?”
裴宿道:“我想,不大可能。因為,他們奔速當真極快,聽起來像是在……”
花城道:“逃命。”
忽然,謝憐頓住了腳步。不光是他,一行人全都頓住了。因為,前方一片屍橫遍野,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這些屍身,有人有牲畜,千奇百怪,五花八門,還有被打散的魂魄,只殘餘一縷在空中飄散的黑煙和鬼火,場面淒厲至極。謝憐蹲身查看片刻,道:“果真是在逃命,只是……沒逃過。”
裴宿在探聽到它們後,第一時間便撤回去通知謝憐等人。而就在他撤離後的不久,有什麼東西追殺而至,將它們一網打盡了。
花城道:“是一個人動的手。”
謝憐點了點頭。如果雙方都數多勢眾,反而沒可能做得這麼乾淨、戰鬥也不會結束的這麼乾脆。
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殺滅了五百隻妖魔鬼怪,無疑比奪命快刀魔更強,看來,這也是他們需要關注的重點物件。
半月抱著湯罐,道:“雨師大人不會選了這條路吧……”
裴宿道:“不必擔心,大人有護法坐騎。”
正在此時,謝憐聽到前方不遠地上傳來奇怪的“哢哢哢”聲,過去一看,有個骷髏頭的上下牙關正在打顫,那“哢哢哢”的聲音便是如此傳出來的。它見有人發現了自己,驚恐地道:“饒命、我再也不來了、我想回去、我想回家!”
謝憐雙手將它捧起,溫聲道:“不要怕,我們只是路過的。能告訴我們,到底發生什麼?”
那骷髏頭牙關一邊打戰,一邊道:“你們、你們路過的啊?不要再往前走了,前面有個很可怕的……算上我們,他已經殺了一千多隻鬼了,但他還不滿足,還在不停地、不停地……”
一千多隻!
竟比他們想像的還要多。謝憐道:“你說的是誰?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嗎?或者外號?或者長什麼樣子?”
骷髏頭道:“不、不知道。我也看不太清,他殺我們,都沒用幾下。我只隱隱約約看見,是一個穿黑衣服的男人,很年輕,臉色很蒼白……”
裴茗道:“聽起來有點棘手。太子殿下,花城主,你們確定我們現在是應該往西走,而不是往東走?”
那骷髏頭聽了,卻尖叫起來,道:“往東邊走也不行!絕對不要!!!”
謝憐道:“東邊又怎麼了?”
那骷髏頭道:“我們……就是不敢走東邊那條路,所以才選了西邊的。因為東邊,有個白衣少年,短短一天之內,已經殺了兩千多隻鬼,比西邊這個,更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