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神武殿太子見太子 2
一旁靈文已經走了上去,站在寶座一側,一身黑衣,不苟言笑,拿著冊子點過一道,道:“帝君,有幾位神官在外巡界,未能回來。”
君吾微一頷首,道:“他們事先已通報過了。”
靈文俯首稱是。君吾又轉向謝憐,道:“仙樂想必也知道,今日召你上來,為的是什麼了。”
謝憐仍是俯首著,道:“大概猜得到。不過,我以為小裴將軍的事情,已有定奪了。”
這時,一個男子的聲音道:“此事究竟應該如何定奪,恐怕還不好說。”
這聲音自他身後傳來,朗朗入耳,謝憐一回頭,只見大殿外邁入一名武神,扶劍而行,逕自向殿前布去,經過他面前時,停了一步,勾了勾嘴角,道:“太子殿下,久仰。”
這武神外表約二十六七歲,氣度雍容,行動卻十分果決,觀其面相,比之前謝憐在與君山見到的那尊神像要更加明俊,是十分容易討女人歡心的那種英俊,一看便是個風流成性的人物。謝憐尚未答話,他又道:“我們家小裴,真是承蒙你照顧了。”
謝憐默默地想:“這可真是得罪了。”口上道:“哪里哪里。裴將軍才是久仰。”
這句久仰,可是實話。這些天,謝憐對比著卷軸,又零零散散看了些著名神官的傳說,其中,主要就是這位明光將軍裴茗的。這位北方武神為人時雖然戰功了得,但人們最津津樂道的,還是他在煙花巷裡留下的那些美好或不美好的傳說。美好傳說有一擲千金義救風塵名妓以身相許從此癡情為君從良守身如玉等等,不美好傳說有策馬一夜奔騰千里翻城過牆與有夫之婦一度春風等等,某種程度上來說也很厲害了。看完之後,謝憐就覺得這人這麼多年居然只惹出了一個宣姬,實在是不合理。
由於他沙場和情場都馳騁得意,不少對手和同僚都熱愛咒他去死,最好是得花柳病死,偏偏這人命很硬,他萬花叢中過,就是不得病;非但不肯死,他還活得比你長。末了終於有一天打了敗仗,眾人心想哈哈哈哈!這下該死了吧!誰知,轟隆隆、轟隆隆,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他飛升了。
這下,沒被他打死的對手也給他氣死了。
飛升之後,裴茗也不改其作風,獵豔傳說的舞臺大大拓展。上到仙子女官,下至妖精女鬼,但凡是有幾分美色的,就沒有他不敢出手的。不過他最喜歡的還是人間的美嬌娘。不少豔情小傳都熱愛以他為主角寫作,若不是謝憐所修之道要求清心寡欲,他說不定也出於好奇弄來兩本看看。所以,除了北方武神之尊位,民間也常把他作為男子交桃花運的神來拜。甚至不少神官在天庭裡遇到他,擦個肩,走過去了,也要暗暗轉頭拜一拜,想沾沾桃花氣。不得不說,雖然有相似之處,但是他可比無辜得了個“巨陽”頭銜的風信要幸運多了。
眾神官心知肚明這兩個人的“久仰”都仰的是什麼,暗中捧腹者大大有之。客氣完了,謝憐道:“裴將軍所言的‘不好說’當怎麼講?”
裴茗打了個響指,大殿中央,忽然現出了一具懸空的屍體。
嚴格來說,是一個躺著的空殼。這具人形沒有元神,內裡空空如也,加之從頭到腳都是血淋淋的,跟一具屍體也沒有差別了。再看臉,雙眼緊閉,面貌清秀,正是阿昭。或者說,正是小裴將軍的分身。
神武殿上,眾位玉樹臨風的神官們中間,忽然冒出了這樣一個東西,這畫面,略為觸目驚心。君吾卻並未做出任何評價,仍是看著。他那寶座雖然高,但不知為何,當他俯視下方眾神官時,並不會有俯視之態。雖然威嚴莊重,卻不高高在上。謝憐道:“裴將軍這是何意?”
裴茗道:“前幾日,我去探望小裴,他提到了一件事,我覺得很稀奇。”
他一開口,謝憐就隱約猜到,他要說什麼了。
裴茗繞著謝憐走了小半圈,笑道:“小裴的本事,我是一清二楚的。雖然他這分身大大削弱過了,力量遠遠不如他本人,但也不算是特別差的,和‘凶’打個平手,還是勉強能辦到的。然而,他居然告訴我,有一個凡人,將他打得毫無還手之力,這豈非是很稀奇?”
裴茗繼續道:“我就追問了下去,他又告訴我更多事情。原來當時,在半月關,仙樂太子殿下身邊,跟著一個紅衣少年。”
一聽到“紅衣”二字,有些神官的神色便開始有些不自然了。而接下來裴茗的一句話,直接讓他們這份不自然,變成了站不住。他道:“而這少年,在黑暗之中,一瞬之間就將數百名近凶的半月士兵屠殺殆盡!
“——請問太子殿下,這名紅衣少年,究竟是何方神聖?”
不是“凶”,那便是“絕”了,而且,還是可以瞬殺百凶的絕,又是一名紅衣少年。
如此之多的訊息,任誰也知道,這少年最有可能是誰了。然而,誰也不想主動說出那個名字。
謝憐揉了揉眉心,想了想,十分虛偽地道:“咳,是嗎?這個,當真是不太記得了,當時有一隊商人也陷入了半月關,我們籠統也就相處了幾天,也許是商隊中的一人吧。”
裴茗笑道:“太子殿下,你的說法與裴宿的出入挺大的。我聽小裴的話,你跟那少年可是親密非常,一點兒也不像只相處了幾天的樣子,怎麼會轉眼就不記得了?”
謝憐心想:“不,你錯了,我說的是實話。真的就只是相處了幾天而已。”
當然,他面上還是波瀾不驚的。這時,不遠處,一名白衣道人悠悠晃了晃雪白的拂塵,道:“裴將軍,你說的,這都是小裴將軍的一面之辭,而小裴將軍有罪在身,目下還在禁閉中,馬上要派下去流放了,說的話有幾分可信,還需掂量掂量吧。”
裴茗道:“這就要看南陽將軍和玄真將軍,能不能來幫上一點小忙了。”
順著他的目光望去,謝憐果然在大殿的西南方和東南方,分別發現了風信和慕情。
風信還是他記憶中的樣子,他一貫很高,站得極直,目光堅毅,眉宇間永遠是微微蹙著的,彷彿有什麼事教他很不耐煩,事實上他並沒有不耐煩。而慕情卻是和他印象裡有些差別了,雖仍是面容白皙,血色淺淺,兩片薄唇微抿,低垂著眼簾,但周身一派彷彿在說著“不敢恭維”的冷淡之態,抱臂而立,右手手指在左手手肘處輕輕依次敲打著,也不知像是氣定神閑,還是更像是在算計什麼。這兩人雖然都算得是美男子,卻各有各的刺人之處。聽裴茗點名,他們不約而同先望向君吾。君吾微一頷首,二人這才慢吞吞地站了出來。
這還是謝憐第三次飛升以來,第一次和他們兩位面對面碰頭。這一碰頭,他只覺得,投射往這邊的目光愈加瘋狂了。
瘋狂也是難免的。須知,這神武殿乃是第一武神之殿,不是上天庭的神官,是沒有資格進來議事的。仙樂太子第一次飛升時點了風信和慕情為將,那時候,這兩位都是中天庭的下級神官,連進來打個雜的資格都沒有。而現在,當初的兩個小副將不但能堂而皇之地站到神武殿裡,排位還比昔日的主上要高,真是風水輪流轉,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此情此景,不可謂不精彩。三個人你看我、我看你,亂七八糟地相互瞎看了一陣,迅速都假裝無事地別過臉,誰也搞不清楚誰心裡在想什麼。不過,謝憐已經差不多知道,裴茗要請他們幫什麼忙了。
果然,裴茗道:“南陽將軍和玄真將軍都是和花城交過手的,對那位的武器,他們二位當是較有話語權的。”
他召出阿昭這具空殼,就是為了讓眾人查看傷口。風信和慕情緩緩來到那具懸浮在空中的空殼身邊,謝憐也跟著挪了幾步,看了幾眼,但因為血實在太多了,而且很多都凝成了黑紅色,實在看不清楚。那兩人則面色凝重地看了一陣,又抬起頭,相互掃了一眼,似乎誰也不想先說話。
靈文看這群人用眼睛打架,打來打去就是不說話,實在看不下去了,在君吾座下咳嗽了一聲,道:“二位將軍,如何?”
最後,還是風信率先開口了。他沉聲道:“是他。”
慕情則道:“彎刀厄命。”
大概現在在神武殿的神官裡,只有謝憐不知道這四個字代表什麼。
彎刀厄命,就是花城夢中論戰,單挑三十三神官時,將數位武神打得魂飛魄散、肝膽俱裂的那一把詭異彎刀!
神武殿內,眾位神官三三兩兩地開始低聲說話,望向謝憐的眼神詭秘不已。裴茗目的達成,道:“如果跟太子殿下同行的那位紅衣少年真是那位,事情可能就要重新定奪了。”
先前那名白衣道人又道:“裴將軍,您這意思,是想說,仙樂太子殿下和絕境鬼王有可能串通起來誣陷小裴將軍嗎?”
這道人兩次發聲,且兩次都站在他這邊,謝憐免不得要瞧上一瞧,到底是哪位清奇的仙僚了。他回頭一望,只見那道人一雙眼睛黑白分明,白玉為帶,拂塵搭在臂彎間,背上背一把長劍,腰間插摺扇,端的是風流儒雅,神采飛揚。只是那眉目依稀有點眼熟,謝憐卻又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這樣一名道友。裴茗也看了對方一眼,笑道:“青玄,這個時候你就不要跟我做對了吧?”
那白衣道人向他微一欠身,道:“原來是我誤解了,對不住,裴將軍千萬莫要見怪。我的錯,我的錯。”
這演技,當真十分浮誇。裴茗那笑容彷彿是個糟心的長輩不想跟小孩子計較,搖了搖頭,一揮手,撤去了那懸浮在空中的阿昭空殼,轉身道:“也未定是串通。只是那位只手遮天,本事了得,使了什麼障眼法或詭計,矇騙其他人和太子殿下也未可知。所以,我認為此事恐怕還需再議。太子殿下帶走的半月國師,最好也能一併交上來,再行審問。”
這意思,竟是想把花城塑造為半月關之亂的幕後黑手了。而半月一到了上天庭,審問起來,結果會怎麼說,那變數可就大了。
謝憐笑了笑,道:“裴將軍,就算你信不過我,總該信得過風師大人。當時,小裴將軍在罪人坑底,已經承認了半月關那些路人都是他的分身引進去的,風師大人也是全程聽到了的。”
聞言,裴茗又看了一眼那白衣道人。
謝憐接著道:“而且,眼下我們都在神武殿,我身上有沒有被施過蒙蔽之法的痕跡,你大可以問問神武殿下。”
聞言,眾神官齊齊望向坐在上方的君吾。然而,君吾神色平靜,分毫未變,這就說明,謝憐身上沒問題了。於是,眾神官又望回殿下那兩人。謝憐又道:“裴將軍,一碼歸一碼,且先不說與我同行的那位少年是不是花城,就算退一萬步說,那的確是花城,但這跟小裴將軍做的事,也沒有什麼關係吧。”
他神情自若地把那個名字說了出來,殿上幾位神官登時背後一陣惡寒。裴茗定定望了他一陣,忽然綻出笑容。正當他準備開口,謝憐也在凝神準備接招時,君吾道:“好了。”
他一發聲,裴茗便不再辯,欠了欠身。
君吾緩緩地道:“裴宿既已認罪,刻磨交代的也與他所說的並無二樣,那麼,半月關之事,也就算是完結了。”
沈默片刻,裴茗道:“是。”
謝憐心下剛鬆了口氣,又聽裴茗道:“但經南陽和玄真的證實,這具空殼身上的傷口,確實都是彎刀厄命所留下的。”
君吾道:“嗯。這就是另一件事了。”
裴茗道:“此事不假,還請帝君徹查。”
君吾道:“此事我自然會徹查,明光與各位仙僚盡可放心。”沉吟片刻,他道,“今日暫且散了。仙樂,你留下來。”
看樣子,是要留謝憐下來,親自詢問徹查了。既然如此,裴茗再無話說,謝憐亦無話說,欠首道:“是。”
既已散了,眾位神官三三兩兩地走了出去。風信路過時,看他一眼,欲言又止,謝憐對他微微一笑,他反而一怔,還是走了。慕情則目不斜視地從他面前過了,渾當沒他這個人。而那白衣道人甩著拂塵走過來,一臉笑容,正要說話,裴茗也一手扶劍,一手摸著鼻子,走了過來,無奈道:“青玄,看在你哥哥的份上,別鬧了行不行。”
那白衣道人笑容斂了,道:“裴將軍,你莫要拿我哥來壓我。我又不怕他。”
“你……”裴茗有點像是氣得牙癢癢了,又拿他沒有辦法,最終,指了指他,道,“你啊你,小裴這次被你害慘了。”
那白衣道人狂甩拂塵,道:“那是小裴自己做的事,與我無關!”像是不想和裴茗再說下去,趕緊地跑了。謝憐原本還在想裴茗會不會留下來譏諷幾句,但他卻並未如此,也逕自走了。偌大一座神武殿,除了座上的君吾和殿下的謝憐,只剩下一個人還待在殿內,竟是那位永安國的太子殿下郎千秋。謝憐覺得奇怪,他為什麼會留下來?走上去一看,這人居然閉著雙眼,站著就睡著了。
謝憐登時哭笑不得,輕輕拍了拍那青年的肩頭,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郎千秋這才猛地驚醒,道:“怎麼了?!”
謝憐道:“沒怎麼,散會了。”
郎千秋剛睡醒,還暈暈乎乎的,茫然道:“這就散了?剛才都講了什麼??我什麼都沒聽到啊???”
謝憐道:“沒聽到就算了,不是什麼重要的事。走吧,回去啦。”
郎千秋道:“哦!”這便走了,邁出大殿之前,還疑惑地回頭看了他一眼,謝憐笑眯眯地對他揮了揮手。
待到眾人都散乾淨了,他才慢慢轉過了身。君吾負手,從寶座上走了下來,道:“彎刀厄命。”
謝憐不由得站直了身體。
君吾又道:“所以,到底怎麼回事?”
謝憐看他一眼,忽然跪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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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升的話,其實之前也講過了,看一些同學還不清楚。
在本文設定中,要成神,就要成為人傑,也就是人類裡特別**的。
飛升了神官才是真正的神官,隸屬上天庭。如何才能飛升?一看實力,某方面特別厲害,便可以此入道,比如以武入道以文入道什麼的。二看運氣,如果運氣特別好,有大機緣,走路撿到秘笈仙丹什麼的,也可以。
而中天庭的神官,只是被點將的,也就是說只需要你在天界有認識的大佬提拔你上去就行了,這種也就是“同神官”,一般水分很大,但也算是天界的人了,什麼人都有啦。某位神官以前跟你親密,或者看你這個人很有前途,日後必定大有作為,就先提拔一下。不過同神官只要有實力也是有機會轉正的,轉正了你也是大佬啦。
☆、第34章 神武殿太子見太子 3
他雙膝尚未落地,君吾一伸手,便托住了他的手肘,沒讓他這一跪成真,歎道:“仙樂。”
謝憐又站直了,垂首道:“對不起。”
君吾看他,道:“你這算是知錯了?”
謝憐道:“知錯。”
君吾道:“那你說說,知的是什麼錯?”
謝憐不語。君吾搖了搖頭,道:“量你也不知道。”
他微一側首,示意謝憐跟他走,兩人一齊往神武殿后緩緩步去。君吾負手在前,邊走邊道:“仙樂現在是長大了。”
他這麼說,謝憐自然是沒敢接話。君吾又道:“你飛上來這麼多天,一次也沒有來神武殿報到過。若是換個人這麼不敬,靈文殿就可以直接去問責了。”
謝憐第三次飛升後,一直沒敢去神武殿見君吾,就是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來面對這位帝君,索性拖著。可是,他方才那一聲“對不起”,指的當然不是這個。君吾自然也心知肚明,又道:“你這一聲對不起,若還是為過去的事道歉,那便算了,我不收。你自己說過的,當忘則忘。”
謝憐苦笑道:“這怎麼能忘。”
君吾淡聲道:“那就往前看吧,還有很多事情都需要你。”
謝憐揉了揉眉心,道:“仙樂眼下不過一介破爛神,沒有法力,談不上被需要,只求不添亂就好了。”
君吾道:“何必自貶?之前兩次,不是都做得挺好的?”
謝憐道:“只是可能把裴將軍給得罪了。”
君吾道:“明光那邊沒事,你不用擔心。”可說到裴將軍,就不得不再提花城了。君吾轉身,道:“彎刀厄命,血雨探花。說吧,你這次下去,惹上什麼人了?”
謝憐輕咳一聲,道:“帝君,我發誓我真的什麼也沒做。只是有一天路上偶遇了一個很有意思的小朋友,跟他處了一段日子,並沒多想。”
君吾點頭,道:“偶遇,小朋友,絕境鬼王。仙樂,你可知,方才若是明光追問下去,而你當著其他神官的面也說了這些,後果會是什麼。”
謝憐無奈道:“仙樂知道。但事實就是如此,我說實話,旁人不信也沒有辦法。我也不敢當著別人的面說這實話,還要多謝帝君及時解圍了。”
君吾道:“我自然知道你不會和鬼界蓄意勾結。”
謝憐道:“多謝帝君信任。”
君吾卻道:“但若是如此,我這邊手頭的一件要緊事務,恐怕就不大好派你去了。”
謝憐道:“何事?”
此時,二人已來到神武殿后。前殿后殿,以一面高大的壁畫隔開,壁畫正面,繪的是聳立於雲海之巔的金殿,白光萬丈,壁畫背面,則是一副萬裏山川圖。
謝憐仰頭望去,這面巨幅地圖上嵌著許多細碎的明珠,仿若星辰,這些,都是人間神武殿的所在標識。有一粒明珠鑲嵌在此,便說明這裡有一座神武廟。八百年前,君吾領著第一次飛升的謝憐來到這裡時,那些星光還沒有這般密集,而現在地圖之上,閃爍的珠光幾乎均勻覆蓋了整個視野,美妙而震撼。
君吾站在山川圖之前,道:“七日前,有許多人親眼見到,東邊一座森林附近,突然沖天燃起一條火龍。”
聞言,謝憐神色凝重起來。
君吾一手負在背後,一手輕輕敲了敲圖上一處,道:“那火龍燒了兩炷香,這才熄滅。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
謝憐道:“火龍嘯天之法,火焰雖強,但不傷人。這是在求救。”
君吾道:“不錯。求救,而且,是一位來自上天庭的神官在求救。”
謝憐道:“並且,是被逼到絕路之下的求救。”
因為這火龍嘯天之法,火焰極強,而又不能傷人,勢必會爆了那位神官的一部分法力,一個不小心,也許是整個人的法力都爆掉,直接隕落了,所以,不到萬不得已,恐怕沒人會用這種法子求救。既然它出現了,那麼,就說明,有一位神官,已經身處萬不得已的危機之中了。
謝憐道:“上天庭裡最近有哪位神官下落不明嗎?”
君吾道:“這次把各神官都召了回來,其實不光是為半月關之事,更主要的就是趁此機會清查各位神官的行蹤。除了常年不現身的幾位,如雨師,地師,其他的神官就算未能趕回來,也都回應了。”
沉吟片刻,謝憐道:“有沒有可能不是本屆的神官,而是往屆的哪位退隱的神官呢?”
君吾道:“若是如此,那範圍就大了。許多退隱的神官,已經杳無音訊多年,根本無法推斷遇險的是哪一位。”
恐怕靈文殿的各位文官們最近兩眼發黑腳底發虛地就是在忙這件事,那難怪無法抽身細查與君山那人面疫少年的下落了。謝憐道:“能逼得一位神官不得不爆體來求救,想必來對來頭也不小。這附近可有什麼妖魔鬼怪的老巢或者聚集之地?”
君吾道:“有。”
他轉向謝憐,緩緩地道:“你可知鬼市?”
謝憐略一思索,道:“聽說過。”
鬼市乃是鬼界第一繁華之地,處於人界與鬼界的交界之處。眾鬼雲集在此交易,群魔亂舞。一些有幾分修為的方士也時常進去做點買賣,打探點消息。甚至有一些天界的神官也會出於好奇或是不可告人的緣由,喬裝改扮,進去一遊。偶爾,也有什麼都不懂的活人誤入,若是如此,恐怕不是要被生吞活剝,就是要被嚇個半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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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市自古以來有之,人間流傳著許多關於它的傳說。謝憐就聽到過這樣一個故事,有一個趕夜路的人看到前方有一個熱熱鬧鬧的集市,大紅燈籠,張燈結綵,樂呵呵地進去,卻發現周圍的人都要麼帶著面具,要麼披著頭蓬,要麼長得其醜無比,很是奇怪,但也沒多想,買了一碗面,坐下來準備吃,拿著筷子送進嘴裡,吃著吃著覺得不對勁,再一看,這哪里是什麼面,分明是一碗還在蠕動的黑頭髮!
思緒拉扯回來,君吾道:“看到那火柱後,我立即派了神官去搜查了那座森林,然而似乎是被迅速轉移了,並沒有查到任何蛛絲馬跡,恐怕對方會防備更甚。所以,此次,我需要一個人,秘密下界,探查鬼市。”
謝憐道:“不可打草驚蛇,令對方再轉移一次,所以才不能在神武殿上和眾位神官明言,讓太多人知道,對麼?”
君吾道:“正是如此。”
謝憐道:“那麼帝君,仙樂請命。”
君吾道:“我想到的第一個人,原也是你。可這事,你去做,恐怕不太方便。”
謝憐道:“有什麼不方便的?”
君吾道:“第一,東方,是郎千秋所鎮之地。你若要去,少不得要與他合作。”
這又算得了什麼?謝憐道:“這點我完全沒問題。請放心。”
君吾道:“第二,你可知,鬼市如今是誰的地盤?”
謝憐微微一怔,道:“莫非是花城?”
君吾緩緩點頭。謝憐心中預感落實,揉了揉眉心,忽然又想到一事。
東方森林那火柱,是七天前起的。而花城,恰恰也是在七天之前離開菩薺觀的。這時間未免也掐得太緊了,這兩件事之間,會不會有什麼聯繫?
君吾道:“看樣子,你與他關係,似乎不錯,若是無意間在那裡撞上了,倒也相安無事。怕只怕,他跟此事有牽扯。你若為難,不可勉強。還有什麼別的建議,倒可以說說。”
沉吟片刻,謝憐還是道:“我去。”
君吾看了看他,道:“仙樂,我知道你心中自有分寸。但是,我也知道,你總把所有人都往好裡想。”
聽他這麼說,謝憐笑了一下,道:“您別把我說得跟個沒出過門的小公主似的,好麼。現在這句話,真的非常不適用於我了。”
君吾搖了搖頭,道:“你交的朋友,我本不該多言,但我還是多說一句。小心花城。”
聞言,謝憐微微垂首,斂眸不語。
他本該順口接一句“是”的,他說“是”,也已經是輕車熟路了。然而,這一個“是”,不知怎的,他不太想說。
君吾又道:“尤其小心他那一把妖刀厄命,不要被它在身上留下傷痕。”
謝憐奇道:“那把刀怎麼了嗎?”
君吾道:“妖刀厄命留下的傷痕,都是詛咒,即便是癒合了,只要花城想要,他就隨時能讓這傷再次流血。”
謝憐也不知是哪里來的一股自信,心想三郎應該不會用刀砍我的,但口上仍是道:“仙樂明白。”
君吾微一頷首,道:“此事交於你,我自然是最放心的,你沒有難處,那再好不過。但你一人恐怕吃力,你想要哪位神官與你同行?”
想了想,謝憐道:“隨便吧。不過,性格好相處一點的比較好。法力多一點的比較好,能隨時借我一點。”
君吾笑道:“這第一條,你就直接把南陽和玄真封殺了。”
那是,如今的風信和慕情,誰的性格,都說不上是好相處,謝憐也笑了起來。君吾又道:“你跟他們如何了?還沒說過話嗎?”
君吾從來不入任何通靈陣,自然也不知道他們整天在陣裡瞎嚷嚷些什麼,謝憐道:“說過幾句的。”
君吾道:“都這麼多年了,還是只說幾句?對了,我聽說,你這次飛升,把許多仙僚的金殿都砸了,其中就有南陽的。”
謝憐輕咳一聲,改口辯解道:“我還清了!八百八十八萬功德,我都還清了的。這個,也要謝謝帝君,給我機會,讓我去與君山。”
君吾卻道:“你心底謝謝南陽吧。我聽靈文說,他後來自己主動私下去找靈文殿,說不用你還他重修金殿的功德了。”
謝憐一愣,道:“這……我完全不知道。”
難怪那八百八十八萬功德,說還清就還清了,原來還放了這麼大一筆水,當時,南陽殿的損毀可是最嚴重的,據說半邊金頂都塌了。君吾道:“南陽讓靈文不要告訴你,你自然不知。既然他不願你知道,你還是繼續假裝不知好了。”
謝憐也不知是什麼感受,酸甜苦辣,溶於心頭,一盤散沙,最終,只是無聲地歎了一口氣,想了別的:“這世上的‘千萬不要告訴別人’,果然全部都是空話。”
君吾思忖片刻,又道:“南陽和玄真不行,那麼,風師如何?”
謝憐想了想,道:“風師大人很好,不過,不知道她願不願意和我一同出巡。”
君吾道:“風師法力高強,性子跳脫,熱愛廣交朋友,符合你所說的好相處。上次來找我,對你評價也不錯。依我看,是可以的。你若沒有更多問題,此次便和風師一同下界,去鬼市一探究竟吧。還有。”
謝憐道:“何事?”
君吾緩緩地道:“你可以努力,但不要太勉強自己。”
聞言,謝憐怔了半晌,微笑道:“您這說的是什麼話,我沒有勉強。”
君吾拍了拍他的肩,不再說了。
二人又簡單說了些事務,君吾去令人通傳風師了。他讓謝憐先行退去,謝憐便離了神武殿。他在大殿門口,站了片刻,回頭望望,這才順著神武大街,走出了天宮。
他來到下界的天階附近,在此遊蕩,等待著那位神武殿通知完那位風師大人。誰知,他等了許久,沒等來那白衣女冠,卻等來了一名白衣道人。
這道人神采奕奕,周身仙風飄飄,正是方才神武殿上那位青玄。他拂塵一甩,含笑道:“太子殿下好啊!”
謝憐也笑道:“道友也好啊!”
實際上,他很想問問對方到底是誰?但又覺得,如此未免失禮,正想偷偷翻看一下卷軸,瞧瞧哪位神官的名字叫做青玄,這時,那白衣道人卻走了過來,道:“走吧!一起下去晃晃。”
謝憐一怔,道:“道友,我在此處是等人的。”
對方聽了,把拂塵插進道袍後領,轉身奇怪道:“你還等誰?”
謝憐道:“我等風師大人。”
那白衣道人更奇怪了,道:“我不就在這兒嗎?”
“……”
謝憐眉尖跳了跳,道:“你是風師?”
對方把摺扇一展,邊搖邊道:“我是風師,這需要懷疑嗎?難道你不知道我是誰嗎??你沒聽過我風師青玄的名字嗎???”
他語氣理所當然、理直氣壯,彷彿謝憐不知道他是一件完全不可能的事。那摺扇正面寫著一個“風”,背面畫著三道清風流線,豈不正是那日那白衣女冠搖著的那一把?
謝憐忽然想起來:扶搖說過,上天庭有些神官處於特殊需求,擅變身之法;而當時在半月關,南風也曾說過半句話:“風師明明一直都是……”
一直都是?是什麼?
男人啊?!
謝憐被對方拽著走了幾步,還是沒能完全接受,道:“這……風師大人,你你你,你上次為何要扮作女冠???”
風師道:“怎麼?不好看嗎?”
謝憐道:“好看?但是……”
風師笑顏逐開地道:“好看還有什麼但是?好看不就行了!當然是因為好看,所以才要扮。”
說到這裡,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一把收了摺扇,上下打量一番謝憐,須臾,道:“說起來,這次咱們去鬼市,也是要隱瞞身份,是嗎?”
“……”
謝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