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寤寐第二十二

發佈時間: 2024-10-14 12:0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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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寧連忙拿起船槳,朝他指的方向劃去。未過多久,渡船拐入一條分流,又行了一陣,駛入一片蓮湖。

 湖蓮葉高低錯落,亭亭如蓋。細長的渡船破開挨挨擠擠的蓮枝,往蓮塘深處劃去。從空看,渡船經過的地方,帶起一線的碧葉搖擺。

 在掩映的碧傘之穿行,撥開一片寬大的荷葉,驀地看見一隻又一隻飽滿的大蓮蓬藏在底下,那一剎的心情,彷彿是忽然發現了一筆小小的寶藏。

 魏無羨笑吟吟地正要伸手去摘,藍忘機忽然道:“魏嬰。”

 魏無羨道:“怎麼了?”

 藍忘機道:“這片蓮塘,可有主人。”

 魏無羨一臉問心無愧:“當然沒有。”

 當然有。打從魏無羨十一歲起,常常在雲夢的各個蓮塘裏偷摘蓮蓬。原本已洗手不幹多年,但眼下要弄點口糧繼續趕路,不得不重出江湖了。

 藍忘機卻淡聲道:“我聽說這一帶的蓮塘都是有主的。”

 “……”魏無羨道:“哈哈哈哈哈哈是嗎,這也太可惜了。我都沒聽說過呢。那咱們走吧。”

 既被戳穿,他自然不好意思再叫藍忘機和他一起做這些胡鬧的事,堂堂含光君去偷人家的蓮蓬喫,怎麼聽怎麼不像話。去正訕訕的要去把槳,藍忘機卻舉起手,帶頭摘了一個蓮蓬下來。

 他把這個蓮蓬遞給魏無羨,道:“下不爲例。”

 魏無羨狂摘一氣,貪得無厭地拼命往船堆,堆得渡船幾乎沒有落足之地,三個人都坐在碧綠的蓮蓬堆裏。撕開綠色的皮,裏面是一層蓬鬆的棕色。一顆一顆的蓮蓬粒外皮嫩青,蓮子雪白,蓮心又是更嬌嫩水靈的青。

 用一船的蓮蓬填了肚子,順水又飄了一兩個時辰,他們纔在雲夢的另一處碼頭了岸。

 碼頭坐落在一座小城裏,淺水處聚滿了小小的漁船,船岸的幾名漁夫和一名女子正在高聲對罵着什麼,火氣高漲,似乎恨不得抄起魚叉衣叉大戰一場。一些光着膀子、麥色皮膚的少年在江邊游來游去,邊看熱鬧邊扎猛子。忽見一艘渡船悠悠而來,船尾的一人低着頭,船那兩名年輕男子卻都容貌出衆。尤其是端坐在最前的那名白衣男子,素衣若雪,氣度出塵,平時可難見到這樣的人物,正在叫罵的雙方不由得都住嘴瞪圓了眼,使勁兒往這邊瞅。

 對旁人的這種目光,藍忘機早已能做到視若無睹,渡船靠岸,率先站起身來,得岸去,回頭拉魏無羨。幾名江邊游水的少年卻魚兒一般地聚了過來,七八顆腦袋浮在渡船邊。一名少年道:“這麼多蓮蓬,你們是賣蓮蓬的麼?”

 魏無羨把被剝空了的蓮蓬皮給他們看,笑眯眯地道:“賣給你們,你們肯喫?”

 那原先正在大罵的女子十分敏巧,立即換了一副面孔,笑道:“幾位公子打哪兒來?走親戚麼?還是來玩的?要住店麼?”

 魏無羨原本的意思是從此地岸,再趕去蘭陵的,因此並沒有停留的打算,正要笑着謝絕,藍忘機卻道:“住店。”

 魏無羨一怔:“含光君?”

 藍忘機看他:“你身體狀況未明。”

 此前在亂葬崗魏無羨消耗了太多精力,精神和身體都長時間維持緊繃狀態,幾個時辰前又被江澄氣得幾乎七竅流血,好一陣才緩過來,這樣的狀況確實需要好好檢查一番。雖然他現在感覺並無大礙,但若硬撐,難保關鍵時刻不突發意外。而且這兩天耗神耗力的不止他一個,藍忘機也是片刻都沒有消停。算他不需要休息,藍忘機也需要休息。

 魏無羨道:“是我急躁了。那先去找個地方住下,檢查一下吧。”

 他們兩人都了岸,可溫寧還在船下不來。那羣游水的少年見他膚色慘白,脖子面頰還有怪的紋路,低着頭默默不語,怪模怪樣,不覺得害怕,反而覺得好玩,十幾雙手扒着船舷不住搖晃,晃得溫寧幾乎站不穩。

 魏無羨回頭一看,立刻道:“喂!幹什麼,不許欺負他。”

 溫寧忙道:“公子,我下不來啊。”

 正求助着,又有兩個少年用手拍打水面,拍起水花去濺他。溫寧苦笑着束手無策。若是這羣少年知道,被他們圍着瞎鬧騰的這個“人”,輕而易舉能徒手把他們撕成零散的碎塊兒、連骨頭渣子都捏的粉碎,怕是早魂飛魄散逃回家去了,哪還敢這樣找樂子。

 魏無羨把僅剩的幾個蓮蓬拋了過去,道:“接着!”那幾名少年立即一鬨而散,搶蓮蓬去了。溫寧這才狼狽地跳岸來,拍了拍*的衣服下襬。

 三人步入城,溫寧不喜人多的地方,過了一會兒便又消失了。那名女子則從碼頭一直跟了過來,原來她是在城裏開了一家客棧,方纔在碼頭和幾個欺負她夥計的漁夫吵架。她熱情無地推薦自己,想要魏無羨和藍忘機到自家客棧去歇腳,一路糾纏:“真的!房間不說大吧,但是絕對乾淨。酒菜也好,都是家常菜,包喫得滿意。”

 魏無羨一直聽着,笑而不語。這種到處積極拉客的一般都是小店,他本人是什麼地方都能住,有錢睡豪房,沒錢睡樹根。但此時藍忘機在他身邊,他是絕對沒法想象藍忘機躺在樹下、或者擠在髒亂小房間裏的模樣的,只想找間體面的客棧。恰在此時,路過一間三層樓的客棧,魏無羨頓住腳步,對藍忘機道:“藍湛,這……”

 還沒說完,他看到了客棧的大堂,便收住了話頭。

 那女子看了一眼,驚道:“哎喲,二位公子不是想住這家吧?”

 這間客棧雖然從招牌到店面都甚爲氣派,漆金點翠,桌椅擦得亮堂堂,可大堂裏卻只有一個客人,一個布衫老頭正在着一碗茶水喫花生米。夥計也都懨懨的,無精打采,呵欠連天。二樓更是直接了一把大鎖。

 魏無羨道:“怎麼,這家生意很差麼?”

 不應該。看修葺裝潢,這客棧主人應當不缺錢,也不缺人手。坐北朝南,通風透亮。地段更是甚佳。可空蕩蕩的大堂已告訴他們:生意確實差,非常差。

 那女子道:“走吧走吧,二位公子趕緊走吧。住哪兒都行,是別住這家呀!”

 魏無羨與藍忘機皆是世家出來的夜獵好手,一聽這話便知有故,對視一眼,魏無羨故意道:“爲什麼?客棧挺漂亮的啊。這家房間酒菜不好?”

 那女子擺擺手:“當然不是這種原因了!”她神神祕祕地道:“我不是愛嚼舌根的人,我說一句,這個店面,已經換過三家主人了。一家首飾鋪子,一家衣行,一家客棧,是現在這家。但是家家都做不長久。這怎麼會是房間酒菜的原因呢?我這麼說,您明白了吧?”

 “哦——”魏無羨笑道:“不是很明白。”

 那女子道:“您看這站在大街,一時半會兒的我也說不清是不是?要不二位公子……?”

 魏無羨懂了,看向一旁。藍忘機直接對那女子道:“勞煩帶路,去您家的店。”

 那女子喜滋滋地把他們領回了自家開的客棧。一看之下,頗感意外。客棧不大,但也不小,確實收拾得乾乾淨淨,井井有條,一樓客人差不多坐滿了,足見管事的是個精幹的人,老闆娘倒也不算騙人。店裏做事的大多是女子,下到十幾歲的小姑娘,至膀大腰圓的廚娘大嬸。看見進來一黑一白兩個年輕男子,皆是眼睛一亮,掃地的少女更是看藍忘機看得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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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闆娘招呼她們做飯招待,親自領着魏無羨與藍忘機樓去看房,邊走邊問:“二位公子要幾間房啊?”

 乍一聽,魏無羨的心猛地往一提,不動聲色地瞟了藍忘機一眼。

 若是在一個月前,這個問題根本不需要問。剛回來那段時間,他爲了噁心藍忘機,不管要幾間房,最終都是要纏到藍忘機牀去的。最後,藍忘機看出了這一點,從此只要一間房了。

 不光如此,什麼丟人的事他都敢做,信手一數:嚷着要和藍忘機擠一個被窩、枕一個枕頭、質問藍忘機爲什麼和衣而臥、強行要幫他寬衣解帶、睡到夜半三更忽然把冰冷的手腳插|進藍忘機的被子裏,再無辜而含情脈脈地注視着他的雙眼……

 魏無羨第一次爲自己的無恥而感到震驚。

 瞟了三眼,藍忘機還是垂着眸子沒說話,也看不清表情。見他遲遲不答,魏無羨開始胡思亂想起來:“以前藍湛都是要一間的,爲什麼今天不說話了?如果他這次改要兩間房,說明他確實介意了。可如果他還是要一間,也不能說明他不介意,也許只是爲了讓自己看去不介意好讓我也不介意……”

 介意來介意去,老闆娘果斷自己回答了自己,鏗鏘有力地道:“一間房是吧?一間房行了!我這的房間兩個人住也舒服。牀不擠人的。”

 等了片刻,藍忘機沒有出言反對,魏無羨腳底纔不飄了。老闆娘推開一扇門,帶他們進去,倒了兩杯茶。魏無羨道了謝,道:“剛纔那家大客棧,您接着說,究竟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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