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醫院到譚爺爺住處的這段路上,韓卓的腦子裏浮現的都是小時候和譚晶晶一起上、放學,一起寫作業、玩耍的畫面,可這些畫面中,又時不時的會闖入昨夜譚晶晶被打的一幕,天真爛漫的稚嫩笑臉和被打的狼狽不堪,滿臉髒污面龐來回交替,畫面對比太過鮮明,讓韓卓本就緊緊皺起的眉頭緊了又緊。
譚晶晶的父母早年離異,母親離開顏江後,譚晶晶就跟着父親和爺爺長大。譚伯伯工作忙,大部分時間都是譚爺爺在照顧譚晶晶,而韓卓,韓姐工作忙來不及回家做飯的許多個晚上,都是在譚爺爺家解決晚餐。
他猶記得譚爺爺一手好菜,猶記得彼時大家聚在一起的言笑晏晏,不過轉瞬間,怎麼就都不復存在。
懷着滿腹的憂心敲響了房門,前來開門的是譚伯伯,許是家中發生了太多的變故,他整個人看上去蒼老了許多,看見立在門外的韓卓,他一時有些不敢相認,直到韓卓開口叫了一聲:
“譚伯伯,是我啊,韓卓。”
才忙側過身,一邊讓韓卓進門,一邊的驚喜道。
“卓卓,真的是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你在非洲那邊一切可好?”
“昨天剛回的,都好。”
韓卓把手上的補品交給譚伯伯,走進玄關,這纔看見裏面的光景。
聽譚晶晶說起過,這房子是賴子買給譚伯伯一家的,一百多平的小三室,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剛好夠譚爺爺和譚伯伯居住。
韓卓剛走進客廳,譚爺爺熟悉的聲音就從臥室的方向傳來。
“誰來啦?”
“韓卓。”
譚伯伯朝着臥室的方向應了一聲,然後轉過頭,指了指沙發,對着韓卓道:“你先坐。”
待韓卓在沙發上坐下,這才轉身進了臥室,不多時,臥室房門重新打開,只見譚伯伯推着輪椅上的譚爺爺,從臥室走了出來。
輪椅之上的老人,頭髮已然全白,稀稀疏疏的捲曲在頭頂,人瘦了好大一圈,原本深邃的眼窩,此刻已然深深的凹陷了進去,透着明顯的病態。
“卓卓,是卓卓來了?”
韓卓忙起身,走到譚爺爺面前,握住他朝着自己伸過來的手。
“哎,是我,是我回來了。”
“好,好。”
大概是生病的緣故,譚爺爺說話時有些說不清楚,只緊緊握着韓卓的手,眼光波動。
“譚爺爺……”
看着這位從小對自己頗有照顧的老人,韓卓心底一時感慨萬千,突然也就明白了譚晶晶對賴子的容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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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沒有賴子,已經被治病拖垮的譚家,根本買不起這麼好的房子,更請不起照顧譚爺爺的保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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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韓卓陪譚爺爺在陽臺上坐了許久,聽譚爺爺斷斷續續的講着一些陳年往事。
他聽不太真切,除了譚晶晶小時候的事,似乎還聽他提起了麗姨。
麗姨是譚伯伯的親自,也是譚晶晶的母親,他們離婚的時候,韓卓還小,對麗姨早就沒了印象,只知道他和譚伯伯離婚後就離開了顏江,除此之外就再無其他。
今日聽譚爺爺這麼一說才知道,原來麗姨離婚之後,還去南城找過自己的母親,在母親的介紹下,在南城做過幾年保姆。
聽到關於母親的故事,哪怕故事的主角不是母親,韓卓也還是聚起了精神,認真的從譚爺爺那有些模糊的言辭中篩取着關於母親的哪怕一點點的消息。
可聽着聽着,他就不由皺起了眉。
一場大火,母親葬身火海,麗姨也莫名的瘋了,從此再無音信。
“若若啊,若若……”
大概是沒了力氣,譚爺爺聲音越來越低,最後沒了聲音,韓卓擡頭,看見譚爺爺閉上了眼睛,第一反應嚇了一跳,伸手探過鼻息,確認只是睡着了後,才稍稍鬆下一口氣。
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已經在轉黑了,明早還有事情要做,他必須得先回南城了。
起身,和譚伯伯告別的時候,他忍不住問了一句。
“譚伯伯,若若是誰?”
聽見“若若”二字,譚伯伯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可以看得出他有着片刻的失神,但很快就恢復了常色,只是臉上再不見一絲笑容。
他長長嘆了口氣:“沒有這個人,許是你聽錯了,天不早了,不是還要趕車,快去吧,晚了別耽誤了你的事。”
那突然消失的笑容還有此刻譚伯伯臉上明顯不自然的表情,無一不在透露着他在說話的訊息,可眼下譚伯伯都這麼說了,韓卓自然不好再問。
他只好收起了心底的疑問,點了點頭:“那我先走了,有機會再來看譚爺爺。”
返回南城的長途車上,韓卓腦子裏還在想着譚爺爺斷斷續續說起的那些往事。
這麼多年過去了,記憶中的母親已然成了一個模糊影子,需要依靠照片來回憶。
可在譚爺爺的回憶中,她仍舊是一副鮮活的模樣,勤勞善良,雖做着最普通的工作,卻付出十二分的耐心,深得主顧誇讚,麗姨也是在她的幫助之下才得以在南城生存下去。
關於母親離世的那場大火,他了解的不多,只知是發生在母親做保姆的主家,由於是在深夜大家熟睡的時候突然起火,整棟別墅無一人倖免,造成了兩死一傷的悲劇。太過悲慘,還上過當地的新聞。
母親的主家雖然賠償了一大筆錢,可不管多少錢,都買不回母親的生命,母親的死也讓父親一蹶不振,後來積鬱成疾……
這些都是他親身經歷過來的,只是令他意外的是,譚爺爺說,那場大火之後麗姨就瘋了,麗姨的瘋和那場大火有什麼聯繫嗎?
麗姨是外地人,因嫁給譚伯伯纔來到顏江,和母親也只是普通的相鄰,即便是到了南城之後接觸的多了,關係要好些,可也遠達不到母親的死刺激到的麗姨發瘋的程度。
如果非要把麗姨的瘋和那場大火聯繫到一起的話,那也絕不可能是母親。
“若若……”
譚爺爺睡着前最後喚出的那個名字,再次浮現在腦海。
若若是誰?
他怎麼從來沒聽過這個名字?
可譚爺爺在叫這個名字的時候,語調裏又透露着分明的痛心和思念,是什麼樣的人能讓譚爺爺有這般情緒?
孫子,孫女?
可他和譚家做了二十多年的鄰居,從未聽說過譚晶晶還有什麼兄弟姐妹。
韓卓想的頭痛,索性也閉上了眼。
由於在譚家多耽擱了些時間,搭乘上這末班的大巴車,抵達南城只怕要到深夜了。
明天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他得趁着坐車趕緊休息上一會兒。
這麼想着,很快就沉入了夢想。
……
南城這邊,時夏一早就來到了青山公墓。
看着墓碑上時言黑白照片中的笑臉,時夏心底一時五味雜陳。
從前,她只是知道時家也是富裕過的,卻並不知道時家和白家的這些前塵往事。
於白家而言,不過是一份不痛不癢失敗的併購案,就那麼硬生生的把時家逼進了死衚衕。
時老爺子一病不起,時言還未畢業,就倉皇的接手了時家的生意,可巨大的窟窿饒是時老爺子這樣在生意場上經歷過生死的老手都應對不及,時言一個初出茅廬的二代又如何應對,時家的陷落幾乎註定的。
之後時老爺子病逝,時奶奶接受不了落差,不多久也鬱鬱而終,原本富餘幸福的一家三口,轉眼就只剩下時言一人,說是的家破人亡也不爲過。
他太想翻盤了,大概也也正是因爲如此,才沉迷在賭場不可自拔把。
時夏深深嘆了口氣,把手裏的鮮花放在墓碑前。
這個男人,明明救了她也救了母親,卻在母親離世後,選擇了隱瞞掉她的身份,把她當做自己的女兒養在身邊。
說他壞,他可以付出生命的保護自己,說他好,他又日日沉迷喝酒和賭博,整個童年裏,她面對的要麼是一個喝的爛醉的父親,要麼就是追債到家裏的債主。
也不是沒有父女相依的溫馨時刻,她猶記得小學的一次全城暴雨,別的同學都在擔心自己的父母來不來得及接自己,要不要在學校一邊寫作業一邊等。
只有她,因爲知道時言不會來,所以乾脆沒有期待,還上着課的時候,就默默在心裏計劃待會兒回家的路線,該怎麼走才少淋些雨,畢竟淋雨會感冒。
可她怎麼也沒想到,剛一放學,第一個擠到大門口來接人的,就是時言。
他只有一把傘,人都淋成落湯雞了,卻絲毫不顧及自己的笑嘻嘻的把傘送到自己的面前。
她生氣的問他爲什麼明明有傘也不打,把自己淋成這樣。
時言一拍腦門,驚道:“哎呀,我怎麼給忘了,剛剛光顧着來給你送傘,竟然忘了先打開傘自己用着,淋死老子了!”
她生氣,氣着氣着就氣笑了。
看見她小,時言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就也跟着笑。
回憶着過往的點點滴滴,時夏無奈的搖了搖頭,彎下腰,把手裏的鮮花放在了他的墓碑前。
“爸,我來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