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間,他也認真考慮過,此去山,究竟對不對,若是剛好遇到各大世家前來圍剿,咬定是他把人抓去的,該怎麼辦?
結論是,來與不來,救與不救,他在場不在場,都可以咬定,沒有區別。品書網 .一定要說區別,也只是“畏罪潛逃”和“被當場抓個正着”的區別而已。怎麼說人都是被抓到他的山頭來了,這罪名無論如何也逃不掉。
趕在前頭去把被抓去的人救了,說不定還能挽回點兒形象、抓幾個霧面人來慢慢拷問。
總歸是要做一個了結的。
在夷陵小鎮的街穿行,魏無羨只覺滿耳鄉音,神清氣爽,親切無,明明不買東西,卻總忍不住開口用本地話和街邊商販搭訕。唸到心滿意足,這才轉過身來道:“含光君,你記得這個鎮子吧。”
藍忘機淺淺頷首,道:“記得。”
魏無羨笑道:“知道你記性肯定我好。在這個鎮,咱們以前遇到過一次。剛巧碰你來夷陵夜獵,我說要請你喫飯,這個也記得不?”
藍忘機道:“記得。”
魏無羨道:“不過很慚愧,最後還是你付的賬,哈哈!”
只笑了兩聲,他收住了。
不因爲別的,只因爲他還想起來,當時,他倒是真的帶着個小朋友。若是好好活到如今,也有十幾歲了。
沒有多作逗留,他們迅速穿過了這個小鎮。
亂葬崗坐落於夷陵羣山深處。
彷彿爲怨念所深深浸染,這座山崗的樹林,枝葉都是漆黑的。從山腳起便築起了一道逾丈的高牆,牆面刻滿了密密麻麻的咒,防止人或非人出入。
這堵圍起了整個亂葬崗的咒牆,最早是由岐山溫氏第三代家主建的,由於無法淨化此地勢如排山倒海的怨靈,只得退而求其次,選擇圍堵隔絕之法。這面牆曾經被魏無羨推倒過一次,現在這一道,是由蘭陵金氏率人重建並加固的新牆。
然而他們抵達時,卻發現高牆長長的一段,再次被推倒了。
魏無羨把花驢子留在山下,三人邁過石牆的殘垣,順着山道往走。不多時,便看到了一座無頭石獸。
這尊石獸沉逾千斤,鎮守山道多年,周身爬滿藤葉,凹陷處遍佈苔痕。獸頭被人以重斧劈下,扔在不遠處,示威般的砸了個粉粹。劈面嶄新,露出雪白的石膽。再走一段,遇到的另一尊也是被從頭到腳劈成了兩半。
魏無羨一猜便知,這些肯定是當年他身死之後,由衆家壓在亂葬崗風水穴位的鎮山石獸。這種石獸有鎮陰驅邪之能,工藝要求極高,造價也十分昂貴。如今怕是全都已經被人毀壞了,當真暴殄天物。
魏無羨和藍忘機並肩走了兩步,無意間一回頭,見溫寧站在這尊石獸旁,低頭不動,道:“溫寧?你在看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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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寧指了指石獸的底座。
這尊石獸壓在一截粗圓的矮樹樁。矮樹樁旁,還散佈着三個更小、更矮的樹樁,似乎被火燒過,都是焦黑的。
魏無羨不知道該嘆息,還是該沉默。
他原本沒打算要故地重遊的。
在魏無羨的人生之,兩段最煎熬的歲月,都是在這個地方度過的。他早知道,回到亂葬崗,一定會看到這些,避無可避。明知無法釋懷,於事無補,可目光還是忍不住在這幾棵樹樁附近搜索起來。
溫寧他更快找到那些遺蹟,走了過去,雙膝跪地,五指深深插入土地之,抓了一把泥土起來,握在手心。
他低聲道:“……姐姐。”
一陣冷風席捲而過,樹海簌簌而響,彷彿千萬個細小的聲音在竊竊私語。
藍忘機道:“山?”
魏無羨道:“先探個虛實。”
他單膝跪地,俯下身,輕輕地對着身下的土地呢喃了一句什麼。忽然,一處土面微微拱了拱。
像是從黑色的泥土裏開出了一朵蒼白的花,一隻骷髏手臂緩緩地破土而出。
這小半截骷髏臂婉轉無力地揚着,魏無羨伸出一手握住了它,身子壓得更低,長髮自肩頭滑落,掩住了他的半張臉。
他將脣湊到這隻骷髏手邊,輕聲細語,然後靜默,彷彿在聆聽什麼,半晌,微微頷首,那隻手又縮成了一個花苞,重新鑽回地底去。
魏無羨站起身來,拂去身下泥土,面露怪之色,道:“這幾天陸陸續續抓了一百多人來,在崗頂,都還活着。可是,抓人的人都已經下山了。”
把人抓來,自己卻下山了,着實怪異。
藍忘機道:“活着好。”
魏無羨道:“對,活着好。”
再往走,迎來了一些破敗的房屋。
這些房屋大多很小,構架簡單,甚至簡陋,一看知道是外行之人匆匆搭建而成的。有的已被焚燒得只剩下一個架子,有的整座屋子向一側坍塌,保存最完好的,也有半邊被砸得稀爛。受了十幾年風吹雨淋,無人照看,個個猶如衣衫襤褸、苟延殘喘的幽靈,沉默地俯瞰着山下來人。
自從山之後,溫寧的腳步一直格外沉重,此時,站在一座屋子前,又邁不動步子了。
因爲,這是溫寧親手搭建的一座屋子。
在他離開之前,這座屋子還是完好的。雖然簡陋,卻是一個完好的遮風擋雨之所,住着他熟悉的人、珍視的人。
“物是人非”,好歹還有物是,可此情此景,連睹物思人,都做不到。
魏無羨道:“別看了。”
溫寧道:“……我早已經想到了。只是想看看,還有沒有東西留……”
話音未落,殘破的屋子之,突然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一個人形。
這條人形朝屋外蹣跚走來,那張腐爛了一半的面容暴露在稀薄的日光之下。魏無羨拍了一下手掌,這具走屍渾然不覺有異,魏無羨這才從容退了兩步,道:“被陰虎符控住了。”
已臣服於他的屍傀儡,不受陰虎符控制。同樣的,已被陰虎符操縱的屍傀儡,也再不會聽從他的命令。規則是:先到先得。
溫寧一步前,咆哮着一把將它的頭顱擰了下來。隨後,從四面八方也傳來陣陣低哮之聲,黑色樹林裏,慢慢走出了四五十隻走屍。
這些走屍男女老少不一,大多數很是新鮮,身穿壽衣,多半是最近各地失散的那些屍體。藍忘機翻出古琴,信手一撥,琴音如漣漪般四下散開,剛剛將他們包圍起來的走屍們霎時跪成一圈。溫寧雙手舉起一隻格外高大的男屍,將它拋到數丈之外,卡在一顆樹的枝頭掙扎不已。魏無羨道:“別跟它們糾纏,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