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氏仙府坐落於姑蘇城外一座深山之。 .
錯落有致的水榭園林裏,常年有山嵐籠罩着延綿的白牆黛瓦,置身其,仿若置身仙境雲海。清晨霧氣瀰漫,晨曦朦朧。與它的名字相得益彰——“雲深不知處”。
山靜人靜,心如止水。只有高樓傳來陣陣鐘聲。
雖非伽藍,卻得一派寂寥的寒山禪意。
這份寂寥,卻突然被長長的嚎哭劃破,讓不少晨讀與練劍的子弟和門生一個哆嗦,忍不住朝聲音傳來的山門處張望。
魏無羨在山門前抱着花驢子哭,藍景儀道:“哭什麼哭!是你自己說喜歡含光君的。現在都把你帶回來了,你還嚎什麼!”
魏無羨愁眉苦臉。
大梵山一夜後,他根本沒有機會重召溫寧,也沒有機會探究溫寧爲什麼失去了意識,更不知道他又是爲什麼會重現人世,被藍忘機提了回來。
他少年時曾和其他家族的子弟被送到藍家求學過三個月,切身領教過姑蘇藍氏的沉悶無趣。對他家那密密麻麻刻滿規訓石的三千多條家規仍心有餘悸。剛纔拉拉扯扯被擄山,路過規訓石壁一看,又多刻了一千條,現在是四千多條。四千!
藍景儀道:“好啦!別吵了,雲深不知處內禁止喧譁!”
正是因爲不想進雲深不知處,所以他才這麼大聲喧譁!
這一拖進去,再出來可難了。當年來聽學,各家子弟人手發一隻通行玉牌,配在身才能出入自由,否則無法穿越雲深不知處的屏障。十幾年過去了,守備只會更嚴,不會更松。
藍忘機靜立山門之前,充耳不聞,冷眼旁觀。等魏無羨聲音小下去一點,道:“讓他哭。哭累了,發不出聲了,拖進去。”
魏無羨抱着驢子,哭得更傷心了。
苦也!被紫電抽了一鞭子,應該什麼懷疑都洗清了,他一時飄飄然,再加這張嘴從來輕佻愛調笑,便順口噁心了他一句,豈知藍湛不按着以前的路子來。這是什麼道理,難不成一別經年,他修爲高了這麼多,心胸還反而變狹窄了不成?
魏無羨道:“我喜歡男人的,你們家這麼多美男子,我怕我把持不住。”
藍思追給他講道理:“莫公子,含光君把你帶回來,其實是爲你好。你若不跟我們走,江宗主不肯善罷甘休的。這麼多年來,被他抓回江家蓮花塢拷問的人數不勝數,而且從來沒人被放出來過。”
藍景儀道:“不錯。江宗主的手段,你沒見識過吧?毒辣得很……”說到這裏,他又想起“背後不可語人是非”,偷看一眼藍忘機,見含光君沒有責罰的意思,才大着膽子嘀咕下去:“都怪夷陵老祖帶起的一股歪風邪氣,學他玩那一套而不正經修煉的人太多了,這個江宗主又疑神疑鬼。全都抓回去,抓得完嗎?也不挑一挑,你這個樣,笛子吹成那個德行……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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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呵”,勝卻千言萬語。魏無羨覺得很有必要辯解一下:“這個,其實,說來也許你們不信,我平時笛子吹得還可以的……”
尚未辯解完,自大門之,邁出幾名白衣修者。
這幾人身穿藍家校服,個個素衣若雪,緩帶輕飄。爲首之人身長玉立,腰間除了佩劍,還懸着一管白玉|洞簫。藍忘機見之,微微俯首示禮,來人亦還之,望向魏無羨,笑道:“忘機從不往家帶客,這位是?”
這人和藍忘機對面而立,竟如照鏡子一般。只是藍忘機瞳色極淺,淡如琉璃,他的眼睛卻是更爲溫潤平和的深色。
正是藍家家主藍曦臣。不愧爲一宗之主,看到魏無羨抱着一頭花驢子,也沒露出半分不自然的神色。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姑蘇藍氏,向來公認是美男子輩出的家族。這一代本家的雙璧更是格外出挑。這兩兄弟雖非雙生子,容貌卻有八|九分相似,難以分出確切高下。然而,一種顏色,兩段風姿。藍曦臣清煦溫雅,款款溫柔,藍忘機卻過於冷淡嚴正,拒人於千里之外,失之可親。故在作仙門世家公子排行,以前者爲第一,後者爲第二。
魏無羨笑容滿面地放開驢子,迎了去。姑蘇藍氏極重長幼尊卑,他只要對藍曦臣胡說八道幾句,一定會被藍家人亂棍打下雲深不知處。誰知剛準備大顯身手,藍忘機看了他一眼,他下兩片嘴脣便分不開了。
藍忘機回頭,繼續一本正經地與藍曦臣對話:“兄長可是又要去見斂芳尊?”
藍曦臣頷首:“金麟臺有清談會。”
魏無羨張不開嘴,悻悻然回到花驢子身邊。
他琢磨:斂芳尊便是現任的金家家主,金光瑤,也是金光善唯一承認的一個私生子。說起來算他這具肉身的異母兄弟。同樣是私生子,卻是天差地別。莫玄羽在莫家莊睡地磚喫剩飯,金光瑤則坐在修真界最高的位置呼風喚雨。清談會想開開,藍曦臣想請請。金藍兩家家主私交甚篤,果非傳言。
藍曦臣道:“你次從莫家莊帶回來的東西,叔父要與你商議。”
聽到“莫家莊”三個字,魏無羨不自覺留意,卻感下脣一分,藍曦臣解了他的禁言,對藍忘機道:“難得你帶人回來,還這麼高興。須好好待客,不可如此。”
高興?魏無羨仔細看了看藍忘機那張臉。
怎麼看出來高興的?!
目送藍曦臣離去後,藍忘機道:“拖進去。”
魏無羨便被活活拖進了這個他發過誓此生絕不再踏足的地方。藍家以前登門的都是望族要人,從沒有過他這樣的客人,諸名小輩推推搡搡擁着他,都覺得新鮮好玩兒,要不是家規森嚴,沿途必然灑滿一片嘻哈之聲。藍景儀道:“含光君,拖到哪裏去?”
藍忘機道:“靜室。”
“……靜室?!”
魏無羨不明裏。衆人則面面相覷,不敢作聲。
那是含光君從來不讓其他人出入的書房和臥房啊……
靜室內陳設甚簡,沒有任何多餘的東西。折屏工筆繪製的流雲緩緩浮動變幻,一張琴桌橫於屏前。角落的三足香幾,一尊鏤空香鼎吐露嫋嫋輕煙,滿室都是泠泠的檀香之氣。
藍忘機去見他叔父商議正事,魏無羨則被摁了進去。他前腳走,魏無羨後腳出。在雲深不知處晃了一小圈,果然不出所料,沒有通行玉令,算翻了幾丈高的白牆,也會立刻被結界彈下來,並迅速吸引在附近的巡邏者。
魏無羨只得又回了靜室。
他遇任何事,心裏都不會真急,負着手在室來回踱步,相信遲早能有對策。那股沁人心脾的檀香之氣冷冷清清,雖不纏綿,自有動人之處。他閒閒瞎想:“藍湛身便是這個味道,想來是在這裏練琴靜坐的時候,香氣沾到了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