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怒吼,帶來了大雨。外面大雨,四處漏風的爛尾樓裡面下小雨。
秘書擰了下腳尖,咬著口腔軟肉,皮笑肉不笑,“如何,季總?”
“讓我死。”季騫五根指尖全部是血,暗紅色和掀起的灰塵攪在一起。
“死可就太痛快了。”
“我偏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果然是條好狗,和你的主子一樣陰險。”
秘書被激怒。突然一聲巨響,平地驚雷炸開。與此同時,槍聲被掩蓋。
槍聲。
季騫卻未感到任何疼痛,來不及看清楚如何發生,秘書就應聲倒下,小腿汩汩冒血,手裡的槍掉下深淵。
他的腳松開,季騫完全脫力,頹然要掉墜落。
甚至沒有時間回顧這混亂複雜扭曲的一生。
季騫再次閉眼,等待肉體的四分五裂。
想象中的粉身碎骨沒有發生,另一隻大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他本能回握。
兩隻手腕騰空互相握緊。
南天遠半個身子探出台階,單手抓握季騫,另一隻手撐住兩個人的力量。
季騫睜眼,“天遠?”
難以置信四個字無法形容他的詫異。記憶中青春稚嫩的臉,已然成熟。仍舊冷靜克制,就在上方望著他。
“季叔,你後面為什麽不再去我家了?”
南天遠艱難滯澀地問。剛經過一場追逐打鬥,而秘書還苟延殘喘在身邊,他卻見到了殺父仇人。
很長一段時間,南天遠甚至無法分清,南仲冬的悲劇到底該歸罪於誰。
宋仁禮,季騫,還是南仲冬自己。
世道早就教予他,這個世界是灰色的。但是他也已決定,用愛去化解仇恨。無意將所有人逼往絕路。他隻想為父輩的糾纏做個了結,順便為民除害。
今早走出家門前,舟若行的那句話他不敢回應。他一心捧在手裡的愛人,竟也被他傷害。最壞的不過就是現在這樣,現在這樣不好麽。
怎麽不好,已經好到南天遠不願直面。這樣的幸福,是他爛泥般的人生可以享有的麽?
槍裡只有一枚子彈,原計劃不是這樣用的。
要麽喂給宋仁禮,要麽喂給季騫。
他當時抓不到兩人一點把柄,甚至極端想過動用私刑。成鐸問他,憑什麽殺人放火金腰帶。他也咆哮疑問過。
南天遠和舟清朗討論過房間裡的大象。舟清朗沒有明說,只是意味深長。正義、道德和現實,是彼此拉扯的平衡。
他放下了心裡的槍,把槍鎖進了保險櫃。
眼下的人,他苦苦尋了八年。到這一刻,他心中所有的重擔都歸落塵土。
季騫仰首看他,“天遠,有空再彈首曲子給我聽。就像以前那樣,我和你爸坐在客廳。”
“這些年,你有想過我爸麽?”
咬牙一字一頓。南天遠想松手,又扯緊。理智在心中拔河,分不出勝負。
雨勢頓起,狂風裹挾暴雨淋透了爛尾房裡的所有。
季騫低頭看,手提包的火早被淋滅,文件燒燃了一角。他衝南天遠頹然一笑,收回了手。
察覺他的意圖,南天遠雙手上前握住他小臂,幾乎要被他一起帶下。
他在半空中晃悠幾下,“天遠,松手吧。”
“東西你拿走。我自己去下面給你爸一個交代。”
警笛聲刺破雨簾,急促逼近。重亂的步伐在周邊響起。季騫說,放手吧。
他往下抽拽自己的胳膊,南天遠頓失支點。
灰白蒼涼的爛尾樓,像一個巨大的石棺,晦暗無光,陰雨潮濕。
紫白閃電中,兩個身影從高處閃落。
悄無聲息。
彭卉儀將參雞湯端上桌,“趁熱喝。”
舟若行忙說彭媽您歇著,我來盛湯。這邊剛拿起湯杓,對講機響了。
彭卉儀走到門邊,按下通話鍵,是物業。
“彭教授您在家?有訪客,說是檢察院來人。”
雞湯灑在了桌上。舟若行平複情緒,抽來一旁紙巾,默默擦拭油漬。
屋子裡極其安靜,無人說話。隔了厚厚的防盜門,也能聽到電梯叮當一響。
還未等人叩門,彭卉儀主動打開。三個身穿藍色製服的人站在門外,出示了證件。
舟若行回頭,怔住。
唇蠕動,輕聲喊道,“爸爸。”
以舟清朗的級別,若非重要案件,不會親自隨辦案員上門請人。
彭卉儀出奇平靜,就仿佛面前是三個再平常不過的客人。她沒有一絲慌張,就像是等了這一天很久。她說,“您們稍等。”
去廚房關了火,從冰箱裡拿出保鮮盒遞給舟若行,“四喜烤麩。給天遠帶回家。”
取下風衣和紗巾,她從容穩妥穿戴好。周若行忽然對門外的人說,“舟檢,讓彭教授吃完飯吧。雞湯要趁熱喝。”
南天遠和季騫,連同燒到一半的手提包,跌落在厚實的消防墊上。還未等南天遠起身,冰涼的手銬就將其翻身鎖住。
四人一個不缺,被押回了公安局。
人群中,南天遠回首遠眺,衝成鐸微點了頭。
成鐸懸在空中的一顆心,也跟著穩穩落在了平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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