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上午十點鍾光景,最是豔陽高照,卻一片霧靄。
風刮過道行樹,葉子沙沙作響,太陽躲在濃雲裡,淡淡一星橘色光亮。天空是慘淡的灰白。
哐當又是一聲巨響,伴隨玻璃破碎聲音不知哪家陽台上的東西又被大風掀翻。
舟若行趕緊探出身子關上拉門,把花苗搬進來。
彭卉儀聞聲看過來,“好大的風。”
“若行,快進來,風大,會冷。”
“不冷,彭媽。”她跪在地上用抹布擦拭剛剛花盆掉落下的土渣,“我這就去廚房幫您。”
舟若行煞有介事挽起袖子往廚房走,“就我們娘倆,您又準備這麽多!”
“晚上給天遠帶回去。”
幾乎不下廚房,做起事情來也只能勉勉強強。舟若行還是盡量給她打下手,坐在小凳子上擇菜,和彭卉儀有一搭沒一搭聊天。思緒去飛很遠。
心思都系在南天遠身上,可是他到底在哪,她問不出來。
彭卉儀擰開音箱,鋼琴曲緩解了這靜默的尷尬。
維瓦爾第四季。彭卉儀說,我第一次聽天遠彈鋼琴,是在課題組年終團拜會,他彈的就是這個。
舟若行擇完芹菜,又撈起泡在水裡洗乾淨的土豆。拾起一個掂在手裡,找地方下手刮皮。
“你和天遠什麽時候認識的?”
“我們是高中同學。”
彭卉儀眨了下眼睫,斂了目光,又問,“他——高中時候什麽樣?”
“和現在差不多,走到哪姑娘眼睛都往上蹭。”
彭卉儀笑了。
舟若行看出她的拘謹和慌措,她不明白。彭教授也是經歷冷暖,出走半生的人,怎麽提到這個話題竟有一絲緊張。
被舟若行這麽一逗,她緩了神情,接道,“看來從小到大的優秀和自信了。”
“不是。”
舟若行說,“不是的。他確實長得帥成績好,家裡條件也好。頭兩年他爸爸開車送他到學校,每次大家都羨慕地看熱鬧,看南公子家又換了什麽豪車。但高三時候,他可能經歷什麽事情,一下子像變了一個人。”
“話更少,避著人群。吃穿都簡陋了。而且,我們都沒再看過有人送他到學校,據說連家長會都是他給自己開的。”土豆綠了一塊,剛冒出一個小芽。舟若行換了小刀,插進去轉了個圈,挖出來一大塊。仔細看看,邊緣還是綠,她又削掉一層。
她始終低頭專注手裡的土豆,沒去看彭卉儀。
“我看到他在咖啡店兼職,晚飯就吃店裡的報廢食物。手機也換成了老年機。他搬家了,從別墅租到了老破小。你說他優秀,我同意。自信麽……可能那時候他未必剩多少。”
“你知道他家出什麽事了麽?”彭卉儀終於打斷舟若行。
舟若行搖頭,“那時候還不熟,聊不到那麽深。南天遠這人,他不想你知道的事,你怎麽都撬不開他的嘴。”表面看起來只是發了個芽,沒曾想切開來看,半個土豆都綠了。
挑挑揀揀,沒剩下多少。她乾脆把一整個土豆扔進垃圾桶。
藍色大眾出租車重新啟動,從爛尾碼頭倉庫開出來,沿途碾壓過腳踝高的雜草叢。
拎著包的手已然一片滑膩,汗涔涔。季騫垂頭,皮鞋踩在石料木板上,在荒蕪中破開一條路,往碼頭走。
那裡,有一艘等待他的小船。包裡裝的是他最後的籌碼。
若非最後,他仍不願魚死網破。坐上宋仁禮的牌桌,他就知道沒有贏家。把他拉下,他也沒有好果子吃。
他隻想保全自己狗命。
高大空曠爛尾倉庫四面漏風,灰白水泥牆上滿是雨水爬過浸蝕的痕跡,一條條從上到下布在裂縫處。
耳邊只有風聲。
然而,他聽到了另一雙腳步聲。
逐漸逼近。
季騫不敢回頭,額頭冒了冷汗,疾步穿過鋼筋怪物的身體。
腳步聲就在貼身的側後方停下,季騫還沒反應過來。身後撲來一個彪形大漢。
身影一晃,捏著季騫的脖頸就往牆壁上拖拽。
那人剃了平頭,耳朵上的四個耳釘明晃晃就更顯眼。赤裸裸的挑釁,街溜子二狗子看了都要敬而遠之。
耳釘平頭男像提小雞仔似的拎起季騫撞在水泥牆上。
二話不說,往死裡下手。
虎口收緊,他齜牙笑,冷臉看季騫的嘴唇變成青紫。
季騫想開口,卻隻吐出一口血沫子。他眼睛蛤蟆一樣凸起,血絲纏在青白的眼球上半掉出眼眶,直勾勾瞪著眼前人。呼哧呼哧喘氣求生,另一隻手卻不放松。
死死握緊手提包。
他雙腿懸空,無助踢蹬。舌頭半耷拉出來,口齒不清,嗚嗚聲散在風裡。
另一人從容走來,上前扯他手裡的提包。
他整理整齊的西裝,微笑道,“季總,我們隻好。”
“後會無期了。”他微下身子,輕吐。
這男人去掰季騫拎包的手指。季騫五個指甲已經嵌入肉掌,指甲烏黑失血。他剛一觸到季騫的手,驀然慘叫。
“啊啊!“
饒是大風都掩蓋不了的慘烈嘶吼,一枚細針扎進他的指縫。活生生從指甲裡刺進去,撬翻了甲蓋。
男人失了風度,頹然跪地,左手握住手上的右手,舉到眼前撕心裂肺叫喊。
手臂上,是一道圓形煙疤。
秘書跪地瞬間,耳釘平頭有點慌,想去查看究竟,松了手勁。
季騫趁機從鉗製中掙扎出來,彎腰從他胯下爬過。
把皮包護在胸前,匍匐前進。灰白假發上沾了雜草,皮鞋一片爛泥。他猛咳,大喘著氣一邊往前爬一邊心有余悸回看。
宋仁禮是狗急跳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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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鞋擦蹭水泥地面,凌亂腳步響徹在空寂的怪獸腹中。
季騫慌不擇路,沿樓梯往上跑。三米寬巨大台階,兩邊沒有遮擋,稍不留意就會跌下。他無心顧及,抖著腿一次邁過兩層台階往二樓跑。
腿軟,他撲在灰塵裡,險些滾下。
又屁滾尿流爬起來,手腳並用往前走。
身後兩個小黑點越追越近。跑到三樓平台他晃進水泥石柱後面。
大風呼嘯,是被桎梏的狼意欲撕破牢籠。
秘書和耳釘平頭陰惻惻地笑,一左一右,夾擊季騫。
他背緊貼水泥柱,“做人留一線。”
“季總,宋局留了你很多線。”
“你,你們給宋仁禮打電話,我要跟他講。”
“留一線為了好相見。既然宋局不想再留,自是不想再見。”秘書垂著手,鮮血滴答。他緩緩向季騫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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