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父宋母離開後的第一天，家裏安靜得出奇。
孟沅醒來時，發現宋霆野已經不在牀上，廚房裏傳來輕微的響動。
她揉着眼睛走過去，看見丈夫正笨拙地翻着一本菜譜，鍋裏煮着白粥，案板上擺着切得歪歪扭扭的黃瓜絲。
“怎麼起這麼早？”她靠在門框上，輕聲問。
宋霆野回頭，晨光映在他的側臉上，胡茬泛着青色的光：“想試試媽教的做法。”
孟沅走過去，發現粥裏飄着幾顆紅棗，是宋母臨走前叮囑的“補氣血”配方。
她鼻子一酸，突然想起昨天宋母在車站緊緊攥着她的手說：“沅沅，有事一定要打電話，別自己扛。”
宋霆野見她發呆，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去坐着吧，馬上好。”
餐桌上少了宋父洪亮的嗓門和宋母的嘮叨，只剩下碗筷碰撞的輕響。孟沅咬了一口黃瓜，突然笑了：“比媽切的粗了三倍。”
宋霆野耳根微紅：“下次改進。”
離演習還有三天，宋霆野開始頻繁接電話。每次掛斷後，他的眉頭都會皺得更緊。
晚上，孟沅發現他在書房整理文件，書桌上攤開着作戰地圖，旁邊擺着一個小相框——是上宋拍的B超照片。
“很棘手嗎？”她遞過一杯溫牛奶。
宋霆野接過杯子，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相框邊緣：“地形複雜，有個新兵連第一次參加實戰演練。”他突然擡頭，“沅沅，我……”
孟沅伸手按住他的嘴脣：“別說‘要不我不去了’這種話。”
書房的檯燈在他們之間投下暖黃的光暈，牆上的影子交融在一起。
宋霆野突然站起身，從抽屜裏取出一個牛皮紙信封：“這是緊急聯絡名單，演習期間如果……”
“我知道。”孟沅接過信封，指尖觸到他掌心的薄繭，“我和寶寶等你回來。”
窗外忽然颳起大風，梧桐樹的影子在窗簾上搖晃，像極了宋父臨走前揮手的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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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門鈴突然響起。孟沅打開門，看見劉翠翠拎着果籃站在臺階上，臉上的笑容比果籃上的蝴蝶結還假。
“孟老師，聽說宋團長要出任務？”劉翠翠的目光往她肚子上瞟，“我這不趕緊來看看你嘛。”
孟沅扶着門框沒讓路：“謝謝，不過我不太舒服……”
“哎呀孕婦可不能總躺着！”劉翠翠硬是擠進門，“你看這家裏亂的，宋團長也真是的，臨走都不知道請個保姆？”
茶几上明明只擺着一本翻開的育兒書和半杯水。孟沅深吸一口氣，突然感覺肚子一緊，寶寶狠狠踢了一腳，像是在抗議。
“劉翠翠。”她微笑着按住腹部，“您上次說的‘四個月容易出事’，是指像這樣突然拜訪嚇唬孕婦嗎？”
劉翠翠臉色一變，果籃裏的蘋果骨碌碌滾出來一個。
傍晚，孟沅接到一個陌生電話。
“嫂子好！我是三營長媳婦林曉梅！”電話那頭的聲音爽利得像炒豆子，“聽說宋團要帶隊演習，我們幾個軍屬明天聚餐，您一定得來啊！”
第二天在軍區家屬院，孟沅被五六個孕婦圍在中間。
林曉梅挺着八個月的肚子給她倒茶：“宋團特意打電話託我們照顧你，嘖，結婚三年頭回見他這麼囉嗦。”
女人們嘰嘰喳喳分享着經驗，有人教她怎麼緩解水腫，有人塞給她手工編織的嬰兒鞋。窗外的晾衣繩上，一排小軍裝隨風擺動，像列隊的迷你士兵。
“習慣就好。”林曉梅指着自己肚皮上的小鼓包，“我家這個聽見軍號就興奮，將來肯定跟他爹一樣是個兵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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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沅低頭看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突然覺得有什麼東西在血脈裏悄然生根。
演習第三天，凌晨兩點。
孟沅被雷聲驚醒，發現窗外暴雨如注。
突然，肚子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她蜷縮着按住腹部，冷汗瞬間浸透了睡衣。
“寶寶……別鬧……”她顫抖着摸向牀頭櫃上的緊急聯絡卡，指尖卻碰倒了水杯。
玻璃碎裂的聲音在雨夜裏格外刺耳。
電話接通時，林曉梅的聲音帶着睡意：“嫂子？……什麼？！你等着！我馬上叫醫務班！”
二十分鐘後，軍區醫院的救護車呼嘯而至。孟沅被擡上擔架時，恍惚看見雨幕中有人穿着宋霆野的雨衣衝過來，是留守的王參謀。
“嫂子放心！”王參謀把雨衣罩在她身上，“宋團交代過，天塌下來也得先護着您！”
檢查結果是輕微宮縮，需要住院觀察。
孟沅躺在病牀上輸液時，病房門被推開。宋母風塵僕僕地站在門口，布鞋上還沾着泥——她竟是連夜坐了五小時綠皮火車趕來的。
“媽？！”
“你這孩子！”宋母紅着眼眶衝過來，粗糙的手握住她扎着針頭的手腕，“要不是林同志往老家打電話，你是不是打算瞞到生？”
孟沅的眼淚一下子涌出來。宋母從包袱裏掏出個陶罐，掀開蓋子，濃郁的雞湯香味瞬間充滿病房：“現殺的走地雞，加了黃芪和枸杞……”
鄰牀的孕婦羨慕地探頭：“阿姨，您還缺兒媳婦不？”
宋母噗嗤笑了，眼角皺紋舒展開來。她一邊盛湯一邊唸叨：“霆野他爸急得要跟部隊打報告，被我按住了。男人在前方打仗，咱們在後方……”
“要穩如泰山。”孟沅接上話，兩人相視一笑。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一縷陽光穿過雲層，照在牀頭那件紅色小肚兜上——宋母一來就把它鄭重地掛在了輸液架旁。
一宋後，孟沅出院那天，醫院走廊突然騷動起來。
迷彩服上還帶着泥漿的宋霆野狂奔而來，作戰靴在地板上踏出急促的響聲。他一把抱住孟沅，胸膛劇烈起伏，喉結滾動卻說不出話。
“演習……”
“提前結束了。”他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手臂微微發抖，“王參謀往指揮部打了十二通電話……”
孟沅把臉埋在他帶着硝煙味的肩窩裏，突然感覺腹部被輕輕頂了一下。宋霆野僵住了，緩緩低頭看向她的小腹。
“寶寶在打招呼。”孟沅拉着他的大手覆上去，“他好像知道爸爸回來了。”
走廊盡頭，宋母扶着窗臺悄悄抹眼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