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謝疏鶴面上最後的一絲血色也褪去了,端方剋制的君子用力閉了閉眼。
他袖子中的手指捏了又捏,胸膛起伏着,習慣性壓下情緒。
過了片刻,謝疏鶴淡聲道:“楚少將軍,這孩子是你妹妹生的,你這番話多誅盈兒的心?你怪本閣嫌棄兒子,你這個舅舅話裏話外也全都是對親外甥的羞辱。”
“本閣作爲父親,是不該嫌棄自己的兒子,本閣嫌棄,是因爲這個孩子根本不是本閣的,他是妖魔,是他吞吃了本閣原本的孩子!”
楚明騫嗤道:“子不語怪力亂神,本將軍纔不信妖魔鬼怪之說,一切不過都是巧合而已,你們無法解釋昨天的天象,就都推到妖魔鬼怪身上,要燒死我的外甥。”
皇帝眯眼看着這一幕,注意到楚明玠和楚明騫的衣襟上都有血,估計是受傷了。
他在心裏想最好是再打起來,楚家和謝疏鶴就此決裂。
楚明玠眼看着楚明騫又要對謝疏鶴動手,連忙把楚明騫拽到身後,風雅的眉眼裏隱約浮動着陰鷙,“妹夫,這孩子雖然孱弱,但精心養着,還是能養好的。”
“且有你和盈兒這樣的好樣貌在,他以後不會差到哪兒去的,你身爲親生父親,更不應該將自己的親生兒子視爲不祥、視爲妖魔。”
“首輔大人天生異瞳,跟我們大周所有人的眼睛都不一樣,你是碧綠色的眼睛,所以從出生就被親生父親視爲不祥,被親父厭棄,你遭受過這樣的傷害,難道不應該保護自己的兒子嗎?”
楚明玠的這張嘴比過去任何時候都毒,滿目嘲諷地直視着謝疏鶴,一句一句對謝疏鶴來說猶如萬箭穿心。
“還是說,連首輔大人你自己都視自己爲不祥?那麼你今天要大義滅親,爲什麼不以身作則,先滅了自己,把自己燒了呢?”
謝疏鶴的碧眸跟楚明玠的視線交鋒着,薄脣在抖動着,半天沒有辯駁出一個字。
他在急火攻心下,彎腰,按住心口,“譁”一口黑血吐了出來。
“楚明玠你好大的膽子,敢跟當朝首輔如此說話!”皇帝看完了戲,適時開口讓高牧去安撫謝疏鶴,要治楚明玠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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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無礙,只是過去幾個月太累了,又遭受孩子是妖魔這麼大的重創,舊疾就犯了。”謝疏鶴推開攙扶的高牧,擡手抹掉嘴角的血跡,自己支撐着站穩。
他這話半真半假,真的是他確實遭受到了重創。
但那是因爲楚輕盈生得楚桉不是他的親生兒子。
他此番吐血也是真的。
過去幾個月他一直處在精神振奮中,就像是磕了藥。
然而楚桉的身世,一下子擊垮了他。
如果楚輕盈是他的藥,那麼現在他等同於失去了藥,他又不好了。
“大哥和三哥是因爲心疼孩子,憤懣難過,才這般跟臣開玩笑的,皇上念在他二人心情不好的份上,便不要跟他們計較了。”
“全是臣的錯,臣這個不祥之人,便生出了一個不祥的孩子……”謝疏鶴眉目蒼白,閉着眼,語氣裏充滿了自我厭棄。
皇帝佯裝生氣,“蘊之,朕不允許你這麼說自己,你的眼睛天生綠色,不是不祥,而是造物主的恩賜。”
好好好,楚明玠和楚明騫在心裏冷笑,所以祥不祥都是你說得算,你要弄死誰,誰就是不祥唄!
“說起碧瞳,既然此嬰兒是首輔大人的親生骨肉,那他應該遺傳了首輔大人的眼睛顏色吧?”次輔開口。
皇帝叫他們幾人過來,就是擔心謝疏鶴弄一個其他的孩子來冒充,讓他們來驗證的。
次輔這話說完,精明的目光捕捉到楚明玠和楚明騫臉上,閃過的那一絲慌亂。
他呵了一聲,“怎麼?難道這孩子的眼睛顏色不是綠色的?怕不是你們忽略了這點,又或是找不到一個綠眸的嬰兒來冒充吧?”
楚明玠冷聲道:“首輔這個父親的眼睛顏色是綠色的,不代表生得孩子就是綠色的,畢竟我妹妹的眼睛是尋常人的黑色,他們生得孩子眼睛是否遺傳到首輔大人的綠色,不是百分之百,只是說會有一定的概率。”
次輔更願意相信楚明玠他們這是因爲露餡而慌了,他帶着兩個御醫上前,“這孩子到底是不是首輔大人的親生骨肉,一驗便知。”
楚明玠和楚明騫緊抿住薄脣,攥住了拳頭。
孩子當然不是楚桉,而是楚蓁蓁生得那個兒子。
早在他們把楚桉從楚輕盈寢臥裏,抱出來時,就跟楚蓁蓁的孩子調換了。
楚桉現在已經在鎮國公府了。
小妹從軍師那裏,購買了改變這個孩子眼睛顏色的藥水,給滴上去後,這孩子就一直處在閉眼的狀態。
他好像昏迷了,不哭不鬧,除了有着虛弱的呼吸外,沒有其他的動靜。
楚明玠和楚明騫心裏難免擔心,小妹的金手指一定不能失效了!
兩個御醫在皇帝的默許下,一人伸手掀着空寂大師懷裏的嬰兒的眼皮。
另一個拿出匕首,劃在嬰兒瘦弱的手腕上,取血。
因爲疼痛的緣故,原本雙眼緊閉的嬰兒哭嚎起來,忽然睜開了眼。
皇帝、次輔,還有楚明玠和楚明騫立刻看過去,被嬰兒那碧綠色的眼睛震懾得心下一跳。
這雙碧綠的眸是又幹又瘦的嬰兒,全身上下最能入眼之處。
過了片刻,那個檢查嬰兒眼睛的御醫道:“臣觀此異於常人的眼睛,就能判斷此嬰兒是首輔大人的親生骨肉,不過爲了保險起見,臣建議再做個滴血認親。”
高牧剛剛就在皇帝的示意下,端了兩碗清水過來。
他是皇帝最信任的人,絕不可能在水中動手腳。
御醫先把嬰兒的血滴入了其中一碗清水中,而另一個御醫彎腰對謝疏鶴奉上了匕首。
謝疏鶴沒有遲疑,接過匕首後,在自己手腕上狠狠一劃,飆出來的鮮血嚇了楚明玠和楚明騫一跳。
妹夫一向是個狠人,每次演戲,都對自己這麼狠。
咱只是咬破手指,取出一滴就夠了啊。
楚明玠和楚明騫攥緊了手,這一刻無比心疼傻妹夫。
“滴答滴答”,謝疏鶴的手腕向下,大滴大滴的鮮血從被割破的血管流下去,砸落在碗中。
他心裏一片麻木。
前兩次他演戲,也對自己那麼狠,是想要楚輕盈的在意和心疼。
此刻,他就是純粹的自我傷害。
御醫示意謝疏鶴夠了,拿出金瘡藥和紗布給謝疏鶴包紮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