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秦瑤光就轉身,朝着屋內走去。
守在門口的雪蓮忙替她打了簾子。
廊下,五個孩子再加上一個曲梁,面面相覷。
燕長青衝孩子們做了個起來的手勢:“都起來吧,連你們母親的話都不聽了?”
他說話的時候,秦瑤光剛剛踏入門口。
聞言,她情不自禁地脣角上揚。
有燕長青跟她打配合,事情變得輕鬆不少。
而且,貌似他們兩個人還挺有默契?
她之所以敢毫不猶豫拋下滿院子跪着的人轉身就走,正是因爲在內心篤定,燕長青會替她打這個圓場。
歐漏……
她什麼時候,這麼信任燕長青了?
不不不,就算沒有燕長青,穀雨也會勸孩子們起身的。
只是,穀雨再怎麼得臉,也只是一名侍女。
由她來辦這件事,效果遠不如燕長青。
停。
秦瑤光忙打住腦子裏的念頭,阻止自己再想下去,轉而吩咐雪蓮:“讓小廚房煮幾盅薑茶上來。”
她沒有明說,聽見的人卻都知道,她是在擔心孩子們着涼,提前預防着。
燕長青耳力極佳,將她的話盡收耳底。
感到欣慰的同時,一個被他刻意忽視的疑慮,再次浮上心頭。
回京後,他特意排查了一遍,證實他千挑萬選出來派到京城的手下,個個忠心耿耿。
從未背叛,更沒有被世家收買,用來離間他和長公主的感情。
可是,既然如此,那長公主虐待孩子多年,就是事實。
但這太奇怪了。
一個連孩子們在外面多跪了一些時間,都會擔心他們着涼的長公主,如此心軟的女子,真的能下得去手,鞭打五個孩子?
然而,虐待卻是鐵板釘釘的事實。
有燕守拙身上那縱橫交錯的鞭傷爲證、燕元安右肩上至今未曾完全痊癒的肩傷爲證、燕時晏掌心的猙獰傷疤爲證……
都是事實,爲何如此相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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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好像,眼前的長公主已經換了一個人,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人。
但這個想法本身,比事實相悖更加荒謬的。
他不是孩子,而是經歷沙場血戰的大將軍。
比起虛無縹緲的神佛妖精之說,他更信任的是手中的劍、腦中的智慧。
燕長青按下心頭疑惑,默然不語。
他想看看,長公主將怎樣處理眼前這個難題,再做判斷。
燕錦陽犯下的錯無可置疑,該罰。
問題是,該怎麼罰?
如果是在軍中,毫無疑問將以軍棍來計算罪名大小。
可這樣的刑罰,如何又能照搬,用在孩子身上?
燕長青內心情緒洶涌,表面上卻仍然是一如既往的平靜。
這是他年少遭遇重大打擊後,才被迫,慢慢養成的習慣。
他也曾鮮衣怒馬少年時,也曾春風得意馬蹄疾。
進入暖和的室內,秦瑤光自行解下披風遞給穀雨,將暖爐交給霜降抱着。
“坐。”
她率先走到最中間那張黃花梨木高背椅上坐下,對着衆人說。
因爲孩子們經常到她這裏喫飯請安,便常備着好些繡墩和椅子,此刻下人們都搬出來。
趁衆人忙碌,燕長青走到她身邊問:“我坐你旁邊,可以嗎?”
秦瑤光的座位旁是一個用來放置茶水瓜果的案几,再往旁邊,放着一張同款高背椅。
淳寧來時,便常常坐在此處。
當着孩子們的面,她不會刻意去下燕長青的面子,便點頭允了。
秦瑤光又讓穀雨把另一張椅子搬到她下首處,請曲梁坐了,給他上了茶水。
見曲梁惶恐不安,她溫言寬慰他:“曲師父,且放寬心。”
曲梁忙應了,用雙手捧着茶杯,一臉擔憂的看着幾個孩子。
孩子們都入座後,秦瑤光慢聲道:“我知道你們都心疼小五,想替他擔責認罰。”
她的視線,緩緩掃過幾個大孩子的臉,最後定格在燕守拙身上。
“拙哥兒,我來問你。”
“是!母親。”
陡然被點名,燕守拙立刻站起身,恭敬等待她的問話。
因爲堅持不懈的練武,少年單薄的身形厚實了不少。
好像,還往上竄了一截,身姿挺拔。
果然是天生的武將。
秦瑤光微微仰着頭,看着他問:“將來,若是你領兵出征,手下將領犯了錯,導致城池被奪走、百姓被屠殺,你也去替他頂罪嗎?”
“你若替了他,又有誰能替你位置,帶領士卒去征戰沙場,去收復失地?”
她的語氣並不嚴厲,描述的場景,卻讓人深思。
燕守拙仔細想了片刻,乾脆利落的認錯:“母親,是孩兒錯了。”
“好,你先坐回去。”
秦瑤光指着他的位置道。
燕守拙回到原位坐下,腦子裏還在想剛剛秦瑤光的那個問題。
這些日子,他不僅僅是跟着房霆學武功,淳寧還帶了兵書給他。
他認識的字,再加上有燕元安在,足夠讓他嘗試着,去研讀兵書。
秦瑤光雖然只是給了一個假設,但在兵書中,作爲一位統帥,如何御下,是其中很重要的一個內容。
在書裏,遇到這種情況,主將會怎麼做呢?
不同的選擇,會帶來不同的後果。
燕守拙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在腦子裏推演起來。
燕長青有些意外地看了秦瑤光一眼。
沒想到,她會用軍中來舉例,恰到好處的引導着燕守拙去進行深入思考。
看着孩子們,秦瑤光不再點名,只問:“你們呢,都是什麼想法?說來給爲母聽聽看。”
她鼓勵道:“不要怕說錯了,知道什麼是錯,下次再面對問題時,我們纔會擁有正確的選擇。”
失敗乃成功之母。
就像燕錦陽想替曲梁解毒,所做的各種試驗一樣。
試驗行爲本身,並沒有錯。
現代文明的科學成果,正是誕生在大大小小的實驗室中,誕生在數不清的失敗之後。
她不能矯枉過正,在燕錦陽小小的心裏埋下恐懼試驗的種子。
那樣的話,和資本主義萌芽被活活扼殺的朝代,又有什麼區別?
人類總是該進步的。
在她的鼓勵下,燕時晏起身,拱手道:“母親,孩兒認爲,此事雖因曲師父而起,卻不關曲師父的事。”
他把好看的脣線微微一抿,說出一句在這個時代石破天驚的一句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