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之後,裴謹緩緩起身,胡亂抹去眼角的淚水,撿起地上燃燒了一半早已熄滅的燈籠,尋了火石點燃放在窗臺上的那盞油燈。
瞬間,滿屋都是油燈燃燒發出的嗞嗞聲。
他環顧四周,衣架上不見蟬衣穿過的衣物,牀榻桌椅上也不見她留下的丁點物件。裴謹正疑惑,忽而想起那些東西定是都被燒了。
他有些頹喪,打開櫥櫃試圖找到些什麼,卻是空空如也。
他仍不死心,從牀頭的格子,牀邊案几的抽屜,牀邊的踏腳,一路尋去,忽地發現靠牀榻的木隔板有些鬆動,他心中一動,忙小心翼翼地將隔板輕輕抽出,伸手進去,摸到一個冰冷的物件,心頭一喜,拿出來一看,居然是一隻上鎖的鐵盒。
裴謹拿起來晃了晃,有些沉,不知蟬衣在裏頭都裝了些什麼。
他抽出腕間的匕首,輕而易舉地打開了那把小鎖。
映入眼簾的是幾張疊得整整齊齊的銀票,他大致數了數,差不多有三百兩,不知蟬衣攢了多久。取出銀票,裏面放着一對金元寶,正是那天他賞給她的,她當時還笑容燦爛,說這輩子沒見過金元寶。再看下去,還有些零零碎碎的藥油,甚至還有一縷安兒的胎髮,用紅繩子結着,想來都是些她極其珍視的物件。
裴謹站在那裏,心頭愈發悲涼,這麼多年來,這應是蟬衣的全部家當了。而自己當初想要送給她的鑲嵌藍寶石的孔雀步搖還有翡翠手鐲,她卻怎麼都不肯收,如今還放在他書房的抽屜裏。
也許,蟬衣是真的死了?裴謹滿心沮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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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她沒有死,只是偷偷帶着安兒走了,那她定然會帶上這些銀錢和那些重要的東西,可如今她什麼都沒有帶。
裴謹踉蹌幾步,坐倒在榻上,一瞬間剛剛燃起的希望化爲灰燼,他萬念俱灰。
——
下雨了,白茫茫的一片。
好久沒有下過這般酣暢淋漓的大雨了,長久以來的悶熱終於一掃而空。張媽媽撐着油紙傘急匆匆從外頭走進來。
“媽媽,這麼大的雨您這是又去哪裏忙了?”白蘇手裏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燕窩羹笑着說道。
“世子昨夜了發了高熱,我去竹香園那邊看看。”張媽媽愁眉苦臉地說道,又指了指裏頭壓低了聲音,“夫人身子也不太好,這事還不能讓她知道。”
“啊……世子身子一向康健,怎突然就病得這般厲害?”白蘇詫異問道。
“病來如山倒,哎,還不是因爲蟬衣和安兒的事,原還是提着一股勁,這會兒是再也支持不住了。”張媽媽搖頭說道。
“何事?誰病了?”王夫人正由芍藥、茉莉二人攙扶着出來透氣,忽聞張媽媽言及有人病了,不禁蹙眉問道。
“並無大礙,竹香園的李媽媽來報,說是世子爺昨夜未曾睡好,有些頭疼發熱。”張媽媽強作鎮定,掩飾着焦慮神色說道,“無妨,夫人,待奴婢稍後再去探望。”
“病了?”王夫人臉色一沉,滿臉憂色,“我去看看。”
“夫人,世子爺此刻已睡着,您還是莫去了,有李媽媽在旁照看,您大可放心。”張媽媽拉住她的身子,輕聲說道,“夫人,稍後您還要前往舞陽侯府呢。”
“倒是我忙糊塗了。”王夫人搖頭道,“準備一下,我們即刻出發。”
一路上,王夫人閤眼靠在馬車壁上,手中不停盤弄着南紅手串。張媽媽小心翼翼地問道:“夫人,你的意思這婚事是否要暫緩?”
王夫人驀然睜開雙眼,說道:“我想過了,慎之不願成婚,若我強行讓他迎娶陸大小姐,恐怕日後他們會成爲怨偶。”
“夫人所言甚是,世子爺如今一心掛念着蟬衣,此時強行讓他娶妻,他心中定然難以跨越這道坎。”張媽媽輕聲應道,“不如暫且冷下一段時間,等他忘了蟬衣後再談婚事也不遲。”
王夫人沉默不語,心中暗自思忖,恐怕這時間不會太短,三年五載,說不定他也難以忘卻蟬衣母子,一想到蟬衣他們如同斷了線的風箏一般失去聯繫,心中愈發感到不安。
“玉芬,可有他們的消息?”王夫人問道。
“夫人,鋪子裏的劉掌事已經給洛城那邊去信了,飛鴿傳書速度極快,想必三日後便會有消息了,只是路途遙遠,唯恐中途會有變故。”張媽媽低聲說道,雙手交叉在一起,一時之間也不敢保證這信息能否送達。
“莫不是那邊出了什麼差錯?孤兒寡母的,外帶一個老媽媽。”王夫人遲疑地問道。
“夫人,不會的,那邊找的人都是信得過的,他們絕不敢背信棄義,況且他們的身契都在我們手中,諒他們也不敢。”張媽媽信誓旦旦地說道。
王夫人這才稍稍安心一些,只囑咐着張媽媽務必小心行事,切不可讓人發現。
到了舞陽侯府,侯夫人將她們迎進了花廳,笑着說道:“前日裏接到夫人的帖子,我還納悶,我們兩家何須如此拘謹,有何事請個媽媽過來告知一聲便可,何須勞煩夫人親自跑一趟。”
“夫人,我給您與大小姐賠不是了。哎,都是我們永安侯府的過錯。上一回你們都同意了婚期暫緩,可……”王夫人慾言又止,不好意思地看着舞陽侯夫人說道。
“此話怎講,這婚事都到了請期這一步了,怎會突然……”舞陽侯夫人詫異問道,這永安侯夫人難道是來退婚的?上一回自己明明表過態,兩家的婚事可以稍稍推遲一些,今年秋天不辦明年春天也可以。
收到王夫人的拜帖時,她心中雖有所準備,卻也未曾料到侯夫人竟未通過媒人,直接向舞陽侯府提出退婚。
“夫人,今日我前來,只是想與您商議此事,聽聽您的意見。”王夫人語氣沉穩,“我家慎之的意思是,三年五載內他不會成婚,唯恐耽誤了您家大小姐。”
“三年五載?”舞陽侯夫人臉色煞白,冷笑道,“你們這分明是想悔婚!我家靜秋正值青春,想與我家聯姻者衆多,被你們這麼一攪和,這……”
“終究是我們永安侯府沒有這個福分,我家慎之沒有這個福分,錯過了您家這麼好的小娘子。”王夫人謙然地站起身,對着舞陽侯夫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