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江城已故知府梁遠行府上,門頭的縞素還未完全除去,自從送走了梁知府,府上的人就閉門不出了,梁知府的兒子梁橋之前每天都要喝花酒,便是大水進城,人人都找地方躲的那日,他還在楚風館跟一個新來的小倌喝酒,徹夜不歸。
梁知府的死訊傳來時,梁橋也還在那個小倌的牀上,出殯那天,人們發現,送行的隊伍裏多了好幾個面容清秀的年輕男子,個個都沉默不語,臉上卻也不見多少悲傷。
聽說梁夫人之後就病倒了,是被氣病的,就連梁小姐都放出風聲來,想要趁熱孝期嫁出去——非是梁小姐不孝順,也不是梁小姐年紀大了等不了這三年,實在是梁橋太過荒唐——那天出現在送行隊伍裏的那些陌生男子,都是他帶回來的相好。
梁知府在世時還有人能稍微管一管他,梁知府一死,梁橋就徹底放飛自我了,一副要把梁府的家財與名聲都敗光的趨勢,所以梁小姐急着出嫁,就是怕日後梁府破落,尋不着良人,只能嫁到莊戶人家去。
按梁小姐的說法是,要她嫁到莊戶去,她寧願去死。
梁小姐知書識禮,秀外慧中,是個掌家的好手,左鄰右舍都憐惜她,但誰都沒有真的給她介紹好的人家,梁府原本就不太顯貴,梁知府活着時,她還有個‘知府千金’的名頭,南江城裏有頭有臉的人家都隨她挑,現在梁知府沒了,唯一的哥哥又那樣荒唐,這孃家一看就不靠譜,往後不打自己家秋風就好了,別想着能有什麼助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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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有頭有臉的人家,哪個還會考慮她?小門小戶的,也跟着有了比較的心思,原本還想着爛船還有三斤釘,陪嫁應該不會少,梁橋的荒唐事一傳出來,這些小門戶也都熄了迎娶回家的心思,倒是有不少人想着將她擡回去做姨娘。
周慕嬌在地圖上所指的地方,正是梁府。
看到周慕嬌所指的是梁府,何久立即想起梁知府臨死前想要趙雲璟收了梁小姐那一幕,當時趙雲璟是當衆拒絕了,這會他沒有落水,卻是主動進了梁府,一時之間,何久都有點懷疑趙雲璟他不是將計就計主動入局,而是爲了梁小姐而去。
所以他第一反應就是不想讓周慕嬌前去。
周慕嬌的才華與能力以及人品,何久是非常敬重的,所以如果自己的猜測真的成了真,他不願意讓她那樣高潔的人去面對那樣的噁心場景,從而被架在火上烤,不得不做出一些違揹她意志的事。
何久想,她該是自由的,隨心所欲的,像風,可以是舒服的春風惹人喜歡,也可以是刺骨的寒風讓人生畏,像雨,可以是滋養萬物的細雨,也可以摧毀人的家園。
陳公子看了何久一眼,眼裏有了笑意,他拍拍對方肩膀,笑着道:“何久,對趙雲璟不要有任何懷疑,我們一旦起了疑心信任不再牢固,他的處境就危險了。”
何久如夢方醒,他感激地衝陳公子道謝,陳公子卻是給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那眼神頓時讓何久內心最深處的那一角被照到了,所有的心事被人一覽無遺。
這些天,他日夜不分地去找趙雲璟時,有那麼一剎間會閃過那麼一個念頭,,如果趙雲璟真的出了事,那麼他希望自己能成爲照顧周慕嬌的那個男子,爲了她,他願意放棄官身,永遠不涉險,只求能永遠陪在她身邊。
她這麼好,她值得。
回過神來時又暗罵自己,她當然值得自己憐愛了,可自己沒資格去憐愛她啊!
何久原以爲自己藏得很好,誰也窺探不出,沒想到今日被陳公子差點挑破,這人還是自己的同窗,所以這個人是一早就知道了自己的祕密,卻一直不說出來,暗地裏看他的笑話?
陳公子又多補了一句:“人貴有自知之明,不然就該像我一樣,讓陳家絕後了。”
何家只有何久一個兒子,母親與祖母可還等着他娶妻生子,給何家開枝散葉呢,要真的將一顆心全撲在周慕嬌身上,那他就真的眼裏看不到別的女子了,眼裏看不到別的女子,又何談娶妻生子?
一行人很快到了梁府門口,見是大門緊閉,何久扭頭看周慕嬌,變了稱呼:“嫂夫人,我們是直接闖進去,還是——”
“踹門。”
三四個人從周慕嬌身後走出,同時擡腳,砰,梁府的門,應聲而開。
梁府的動靜,街坊四鄰都聽到了,人們紛紛出門查看,見此情形都摸不着頭腦,有個大嬸悄聲說:“我瞧着這架勢,怕不是要上門捉姦。”
這梁府除了梁夫人,便是梁橋與一個梁小姐,這幫人上門捉姦,捉誰的奸?梁夫人平時連門都不出,自然不會是她,梁橋好男風,自然也不是他,那麼就只剩下一個梁小姐了。
還在閨中就與已婚男子勾勾搭搭,這梁小姐以前的禮數,多半是裝出來的吧?
一時之間,梁小姐的名聲低到了塵埃,要是傳出去,怕是連莊戶人家都不願意娶了。
“認出來沒,那是誰家的夫人?”
“認不出來,但是那位夫人身邊的那些男子都是京城來的官,喏,就那個最後頭的那個高個子,叫謝江,人家是定國公府的世子。”
“堂堂一個世子給一個婦人做跟班就算了,還只能排到後頭連心腹都混不上,你說那婦人的身份有多尊貴啊!看來梁小姐惹的那個男人,身份也尊貴得很。”
“聽說這次賑災是太子親臨,說不定太子先行入了城,遇到了梁小姐,就看上了梁小姐,這位婦人,指不定就是太子妃,未來的國母?”
“……也有一個可能。”一箇中年男人緩緩地說,“除了皇上,宮裏的太子皇子以及家中的長輩,能讓謝世子和宋世子等人甘願俯首聽命的,普天之下,也只有那一位了。”
“那一位,哪一位?”
“趙雲璟,趙狀元。”
“這麼說,趙狀元是看上了梁小姐,連災民都不顧,一心只撲在溫柔鄉?果然啊,當官的沒有一個好東西,嘴裏說着與民同苦,實際上也只是嘴上說說,人家不知過得多瀟灑!”
“這位狀元夫人長得比梁小姐好看百倍,且瞧起來也很有架勢,還使得動謝世子他們,看來梁小姐這是要被撕成一塊一塊了吧?!”
圍觀羣衆的議論,周慕嬌只當沒聽到,她大步進屋,與聽聞動靜而跑出來查看的梁家人來了個四目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