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房在清水村又住了兩天,張蕙娘一家人不敢再來打擾。
倒是蔡婆子逢人就說張芸娘夫妻倆的不是,只是上一次劉家被官差找上門的事還沒過去幾天,蔡婆子說的話,村裏人只是聽聽,壓根就不敢附和。
要是遇到受過顧明達恩惠的人,還要當場跟蔡婆子吵起來,遇到暴脾氣的,還會拿起掃帚打人。
蔡婆子在村裏壞女婿名聲的計劃徹底失敗,反倒被村裏人發現她家少了個人。
“金寶呢?嬸子你家金寶好些天沒露面了,我家石頭的彈弓被他拿去,到現在還沒還呢。”
聽着村裏婦人當場討要東西,蔡婆子臉上有一瞬間的不自然。
“他不太舒服,在家裏休息呢。”蔡婆子支支吾吾。
婦人眉頭一皺,說道:“怎麼大過年的就不舒服了,晦氣。你別忘了我家石頭的彈弓,這是他爹專門給他做的,借了別人家東西要早點還!”
蔡婆子還沒接話,一旁有人說道:“嬸子,你家光宗以前欠了我五錢銀子,他人雖然被抓起來了,錢還是要還的!”
蔡婆子看了一眼說話的人,是張光宗的某個狐朋狗友,她一時也拿不準這話是真是假。
“回頭我問問光宗。”蔡婆子嘴上這麼說,實際上心裏壓根就沒打算還。
倒是看熱鬧的人裏,有些刁鑽之人計上心頭,趁着人多企圖渾水摸魚,喊道:“張光宗也欠我一兩銀子,子債母還,你別想賴掉!”
蔡婆子看了一眼這人,是村裏有名的無賴。
“少胡說八道,我兒子壓根就不跟你來往!”蔡婆子纔不認呢。
但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走黴運,這話起了反作用。
“這賊婆子要賴賬,難怪養出個蹲大獄的兒子,上樑不正下樑歪!活該你兒子要被砍頭!”
蔡婆子聽到這話,氣得眼睛都紅了,說道:“你兒子才被砍頭!只是衙門喊他去問點事,過兩天就放回來了!”
可惜這話沒人信。
“賊婆子,以前就不是個好東西,我家的雞就是被她偷的!”
人羣吵吵鬧鬧,渾水摸魚的人越來越多,全都朝着蔡婆子身上涌。
村口這亂七八糟的場景,嚇了顧家人一跳。
顧家人今日是來送行的。
顧明達昨日去縣裏找好住處,今日帶了馬車回來接人出發。
“妞妞,你到了縣裏也別忘了我們是第一好!”顧大丫抓着妞妞的手再三叮囑。
顧小丫在一旁對着妞妞說道:“你別記這個,我們才最好!”
眼看着這個話題似乎沒完沒了,妞妞這段時間非常認真地思考過這個問題的答案,十分認真地對着兩個堂姐說道:“對不起,我跟我娘第一好。”
姐妹倆聞言頓時愣住了。
妞妞想到兩人的性格,安慰道:“下次回來,我給你們帶好喫的,好不好?”
聽見有喫的,兩個人勉強點點頭,依舊一人抓着妞妞一隻手。
顧大丫說道:“就算不是跟我第一好,也要跟我第二好。”
眼看着顧小丫也要跟着吵這事,妞妞的小腦袋瓜子都要炸開了。
張芸娘溫柔地從身後抱住妞妞,笑着接過兩個侄女的手,叮囑道:“你們在家裏也要乖乖聽大人的話,平常出門玩耍,別去人少的地方,儘量多些小孩一起行動……”
顧大丫和顧小丫其實都挺喜歡張芸娘這個大方又漂亮的長輩,但沒有哪個小孩子喜歡聽長輩唸叨。
這次換她們的小腦袋瓜子要炸開了,兩人不約而同地將小手從張芸孃的掌心抽了出來,悄悄往後退了幾步。
馬車緩緩動了起來,張芸娘抱着妞妞,從掀開的馬車簾子往村口看去,恰巧在半空中與人羣裏的蔡婆子視線交匯。
蔡婆子被一羣人圍着討債,看到從前的繼女如今風光體面,隨意踐踏的孫女妞妞,也被人仔細呵護着,許多被深深埋在腦海的記憶忽然翻涌起來。
她還記得那時候兒子兒媳剛剛將妞妞從外面抱回來,她盼孫子盼得眼睛都綠了,偏偏兒媳進門五年都沒懷孕。
雖然是個女孩,雖然不是親生的,但當她看到白嫩小嬰兒的第一眼,到底還是生出幾分疼愛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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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養這孩子沒多久,多年不孕的兒媳婦懷孕了。
張光宗閒着無聊進山看景,卻意外挖到一株百年人蔘。
賣人蔘得了大筆銀子,兒子也難得大方帶着全家人去城裏玩耍。
那是她第一次坐馬車,她抱着孫女坐在馬車上,像此刻的張芸娘那樣,掀開簾子看着外面的村民,她竟然有一種錯覺,好像自己不是那個村婦蔡婆子,而是高高在上的蔡夫人。
那是她人生中爲數不多的閃耀時刻。
兒媳婦貪嘴,名貴補品如流水般地進了肚子裏,兒子也不是什麼知道節省的人,家裏又起了新房子,賣人蔘的錢花得七七八八。
一家人剛感慨完沒錢花,後腳張光宗出門在村子外的大路上撿到一個小包裹,裏面是三十兩金子。
他帶着金子剛回到家,金寶就出生了。
蔡婆子還記得兒子當時是如何欣喜若狂,當場給孫子取名“金寶”。
因爲賣人蔘掙錢後四處宣揚,不少人都找張光宗借錢,張家人總算學聰明瞭,從未跟任何人宣揚過撿到金子的事。
所以外人也不知道,張家的家底其實非同一般的厚,也正是靠着這麼多金子,張光宗纔有錢賄賂苟縣令,得了個童生的名頭。
撿人蔘時,小蔡氏查出懷孕;撿金子時,金寶出生。
張家人理所當然地認爲金寶是個有福氣的孩子,覺得他是帶着金銀來旺這個家的,全家人對他投入一萬分寵愛。
與此同時,妞妞一天天長大,飯量一天比一天大,有了親孫子,看這個撿來的孫女自然就不順眼起來,一家人想怎麼作踐就怎麼作踐。
蔡婆子想到此處,忍不住捂住心口,她想起兒子還沒被抓時在家說的那些話,說他們錯把珍珠當魚目,弄丟了真正的福氣。
“這本來是……是我的……我家的福氣……”
蔡婆子伸出手來,朝着妞妞乘坐的馬車方向。
但馬車卻越走越遠,緩緩消失在道路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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