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沒有人想要看到親人面目猙獰的模樣。
顧明達疲憊地別開眼,低下頭來,正巧看見妞妞睜着一雙大眼睛,滿是詫異地看着那妯娌倆。
“這裏沒咱們什麼事了,我們先出去吧。”顧明達輕聲對着張芸娘說道。
張芸娘點點頭,一招手,帶着孩子們一起出了堂屋,轉而又進了廚房。
張芸娘熟練地處理食材,顧明達坐到竈臺口點火引柴,目光瞥見他家的小姑娘微微皺眉,似乎陷在什麼十分費解的事情裏,便將人拉到自己身旁。
“誰惹我們乖寶不高興了?”顧明達溫柔地問道。
妞妞猶豫片刻,開口問道:“爹,大伯母和三嬸孃難道不是一家人嗎?爲什麼會吵得那麼厲害,她們好像要打起來一樣。”
小孩子的世界裏,家人就應該互相幫助,就好像張芸娘和柳小茹那樣。
顧明達原本以爲自己放棄家產,這次分家能和和氣氣,卻沒想到還是鬧成如今這局面,他還不知道有沒有給小孩子留下心理陰影。
“分家,就表示以後不是一家人了,她們一直吵架,也是想爲自己的丈夫、兒女爭取更多東西,想讓家人今後能生活得更加輕鬆。”顧明達解釋道。
妞妞卻還是說道:“可我還是覺得她們好凶,好可怕。”
張芸娘剛好將一把菜處理好,聽到這話便問道:“她們吵架可怕,那娘跟人吵架、打架的時候,你是不是也覺得很可怕?”
妞妞立馬急了,說道:“娘纔不可怕!娘無論做什麼,都是世上最好最漂亮的娘,妞妞最喜歡娘!”
張芸娘嗔怪地看了女兒一眼。
妞妞怕她不信,又補充道:“妞妞知道,妞妞都懂,娘就算跟別人吵架、打架,也是爲了保護家人,娘特別了不起……”
妞妞說完這話,臉上忽然浮現出羞愧之色來,說道:“爹爹,我明白你的話了,大伯母和三嬸孃吵架的樣子可能很兇很醜,但她們其實也很勇敢。”
顧明達伸手拍了拍小姑娘柔軟的發頂,說道:“每個人活在世上,都有自己的不得已。”
他深恨大嫂和三弟妹惹老太太生氣,但也不會對她們做什麼,只想着遠遠將爹孃帶離是非圈,因爲她們也有各自的難處。
人是很複雜的生物,顧明達會在心裏譴責大哥和三弟對爹孃受氣的不作爲,但同樣也記得十歲那年大哥走了十幾里路給他送喫的,記得那個每次得了好東西都要留着跟他分享的三弟。
他的大哥,也曾經是跟顧晏一樣負責的兄長,他的三弟,也曾經是和顧昭一樣懂事的弟弟。
妞妞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片刻後,忽然又問道:“爹,你爲什麼不分那些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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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問這話也並非控訴,而是單純的不理解,先前哪怕顧明達在人前已經說過一遍理由,但那些長篇大論,對於妞妞來說依舊是雲裏霧裏。
“因爲爹從家裏得到的已經夠多了,爹爹也不缺錢,你大伯和三叔比較辛苦,所以能讓就讓,況且,爹還得到了許多別的東西。”顧明達說道。
感情與利益交織在一起,顧明達不缺錢,他也有自己的生財之道,因而可以乾脆利落地保全兄弟情義。
“什麼?”小姑娘不解,她此時上上下下打量着父親,從他身上看出花來,也沒看出多了什麼。
顧明達被女兒這幅呆萌樣子逗樂了,耐心解釋道:“爹爹得到了好名聲,這是花多少錢都不一定能買回來的。”
妞妞低下頭思索片刻,一咬牙,說道:“我不知道‘名聲’是什麼,但爹爹都覺得很重要,那就一定是好東西,妞妞會跟爺爺說,妞妞不喫雞腿了,那六隻雞,大伯母和三嬸孃想要就拿去吧。”
小姑娘說完這話,還是滿臉不捨,顯然這個決定對於她來說極其艱難。
顧明達心下一軟,說道:“乖寶,如果不捨得就算了,你還小,可以當隨心所欲的小孩。”
妞妞很喜歡聽大人們喊她“乖寶”,這樣會讓她覺得自己是被他們捧在心尖尖上的寶貝,是無比重要的存在。
“妞妞確實不捨得,但妞妞想要‘名聲’,也想她們不要吵了。”妞妞仰着小臉說道。
顧明達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顧老太突然走了進來,挎着一張臉說道:“不許分給她們,什麼都要,她們怎麼不上天!”
她身後跟着陳春花和劉二妮,兩人縮着脖子跟個鵪鶉一樣走了進來,顯然這是已經掰扯清楚。
“芸娘,你也忙了一天,帶着孩子們去休息一會,讓她們倆來做飯。”顧老太又看向顧明達,說道:“你大伯找你有事。”
顧明達起身離開。
張芸娘也沒問養老孝敬的事,帶着妞妞就打算離開,但顧老太卻牽起妞妞的手,拉着小姑娘到了後院。
“二弟妹,水缸裏沒多少水了,能不能去村口挑一擔來?”陳春花忽然問道。
張芸娘明白自己這個大嫂的德行,每次輪到她做飯,就會找千萬種理由支使旁人去幹活,以前被她指揮的人是顧大丫。
今日這麼做,多半是覺得分家佔了大頭,覺得二房是面糰隨便捏呢。
張芸娘都快氣笑了,心道這人真是記喫不記打,得了一點甜頭,這就抖了起來。
張芸娘以前沒慣着,現在更不會慣着,隨口說道:“我去幫你喊大哥。”
陳春花急了,自家男人還在堂屋裏陪客呢,平常也就罷了,如今有外人在,怎麼能讓他去幹活,這不是顯得他低人一等嗎?
“弟妹!你等等!”陳春花趕忙將人攔住。
張芸娘停下腳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陳春花乾笑一聲,說道:“我看錯了,水缸裏的水夠用了,不用你去挑。”
等張芸娘一離開,陳春花忍不住“呸”了一聲,說道:“一個沒有孃家撐腰的女人,還真拿自己當盤菜,回頭顧老二發達了,第一個就休了她。”
劉二妮聽了這話,用力點頭,說道:“對,咱們女人最重要的,就是有孃家兄弟撐腰。”
陳春花見她接話,當場翻了個白眼,兩人吵了一下午,不可能立馬就和好,當場嗆了回去:“你見天補貼孃家,再不給撐腰,從哪裏去撿現成的銀子?”
眼看着兩人又要吵起來,待在後院的顧老太聽着廚房裏摔打之聲,直接吼了一嗓子:“不好好做飯,晚上大家就都別吃了!”
陳春花和劉二妮的兄弟都還在等着喫飯,兩人哪怕有再大火氣,也只能暫時停下來。
而此時後院裏,妞妞眼睜睜看着,剛剛大發神威的奶奶,一轉頭,眼淚糊了一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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