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煢整個人都陷在一個很長的夢境裡。
不是她以前只要閉上眼就會出來的噩夢,而是一個很溫馨,很溫暖的夢。
她偶爾能聽見一個很溫柔的男人在和她說話,她好像變成了一隻貓,置身於一個四季如春的庭院,盤在一個柔軟的躺椅上曬太陽。
偶爾那個聲音也會在夢裡變成一隻手,撫摸她背上的貓,幫她抓撓下巴自己撓不到的地方,讓她好舒服。
她好想和那個人撒嬌,但卻發不出聲音,只能用臉去蹭著那個人的下巴表達喜愛與感謝。
每當這時,那個人就會無比輕柔又無比珍視地把她抱起來,在她耳畔輕聲呢喃:“我愛你,晚安。”
那是這個世界上最讓她沉醉的話語,駱煢很快喜歡上這裡,失去了掙扎的鬥志,想要永遠留在這個好地方。
這裡永遠都是晴天,到處都是溫暖的陽光,好像天堂一樣。
但明明每一天都是享受,可駱煢心裡卻一直有一個聲音在告訴她,不可以在這裡待太久。
那個聲音很狡猾,每次都在她最沉溺的時候出現,警醒了她過後又消失得無影無蹤,就連讓她追問一句為什麽的時間都不留。
久而久之,駱煢心裡也出現了一個疙瘩,被男人抱在懷裡的時候都有些心不在焉。
“你怎麽了,小貓。”
大概是察覺出駱煢開始並不那麽沉浸於陽光和春風,男人聲音柔和地問她。
我好像還有什麽事沒做完。
她還是說不出話,只能在心裡回答,男人卻好像能聽見她的心聲,輕笑著接話道:“是什麽事呢?”
我不知道。
“那你先想一想,我是誰,也許就會有頭緒了。”
男人的臉從夢境開始就一直是一團暖色的光,駱煢看不清楚,也不想看清楚。
但他這麽一說,駱煢眨眨眼,只見那團暖光逐漸熄滅,男人溫和的眉眼逐漸浮現。
駱煢愣愣地看著他,幾乎是本能地叫他:
“叔叔……”
床邊的駱行之在聽見少女呢喃的瞬間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直到一旁的阿姨大呼小叫地叫來了醫生,他被一群護士請離駱煢身邊,坐在病房的走廊上還依舊回不過神來。
兩個月了,她昏迷了足足兩個月,第一次開口夢囈就是叫叔叔。
這種感覺比他自己置之死地而後生還要更讓人激動,駱行之在被醫生許可進入病房的那一刻,心跳甚至都不由自主的加快了。
他在這一刻失去了時間沉澱下來的成熟與穩重,好像重新回到了少年時,跨越無數個教室就只是為了遠遠地看上喜歡的女孩子一眼。
“恭喜啊,駱先生,這算是醒得很快的了,晚點我們再來討論一下複健和後續恢復的事情,您現在可以簡單和她聊上兩句。”醫生大抵也是能感受到他內心這份喜悅,不敢多打擾兩個人團聚,簡單交代兩句後便帶著一群護士先行離開。
駱行之點頭,看向床上緩緩睜開眼睛的少女。
大概是睡了太久,她的雙眸焦距有些渙散,就好像每一次在床上剛剛睡醒的樣子。
“叔叔……”
小女孩剛才已經喝過了點水,聲音卻還是又啞又黏,叫他這一聲的短短兩個字其中顆粒像是蜜蜂的蜂巢一樣充滿了甜蜜的孔洞。
她看著床邊的男人,他依舊體面,襯衫被熨燙得沒有褶皺,胡子也收拾得乾淨,好像她真的只是睡了一覺,而他是剛下班回到家喊她起床下樓吃飯一樣。
但他瘦了。
瘦了很多,是那種肉眼可見的瘦,眉宇間還多了幾分曾經極少見的疲憊與憔悴。駱煢心疼的不行,皺起眉嘟囔道:“我怎麽一覺醒來你都瘦成這樣了。”
“因為你這一覺睡了兩個月。”直到她開口說第二句話時,駱行之的情緒才勉強平複下來,但接她的話時聲線依舊聽得出隱隱的顫抖,“不過沒關系,醒了就好。”
“我怎麽睡了這麽久……”
駱煢愣了一下,眉眼間頓時浮現出懊惱的神色。
“那我的生日豈不是都過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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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記憶還停留在墜樓前的瞬間,兩個人商量一起過生日於她而言不過就是前兩天的事。
駱行之確實沒想到她醒來的第一句話居然是這個,一時之間感動的氛圍就這麽破了,讓他哭笑不得:“在說什麽傻話,生日隨時都可以補。”
“補的就不是生日了……”駱煢癟癟嘴,“叔叔,我為什麽身體這麽軟,使不上勁啊?我不會是癱瘓了吧?”
“你躺了兩個月,肌肉已經退化了需要複健才能恢復。”駱行之無比耐心地解釋:“你有什麽需要都可以跟我說,我來幫你。”
駱煢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格外的溫柔耐心給嚇住了,盯著駱行之看了一會兒,好似企圖看穿他真實的情緒似的:“那你能扶我起來嗎,我想抱抱你。”
她在倒下去的那一刻是真的抱著死的決心的,但就在生死沉浮間,她能感覺到自己強烈的不舍,不是對這個世界的不舍,而是對駱行之的不舍。
所以她在沉睡的過程中造出了那樣一個夢境,一個無憂無慮只有春天和陽光的夢境,夢裡的駱行之對她只有無限柔情,每天在她耳邊說我愛你。
駱行之把她從床上扶起,把她瘦削的身體輕輕擁住的瞬間,整個人也總算迎來了第二次生命。
她靠在駱行之懷裡,感覺男人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額角,溫柔道:“謝謝。”
“謝我什麽?”駱煢還在嘗試活動手腳,心不在焉地問。
“謝謝你能醒過來,”駱行之坦白:“謝謝你沒有離開我。”
駱煢剛剛開始活動的雙臂又一下耷拉了下去,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麽,她一向都是這麽別扭,開玩笑時什麽話都能說出口,但一旦到了真心話的時候就只剩詞窮。
她其實也很感謝駱行之,感謝他沒有放棄,感謝他還陪在她身邊。
兩個月時間不算可怕,可怕的是可能永遠延長下去的未知,假設她和駱行之角色互換,她難以想象在這兩個月裡她會有多少不安與恐懼。
“叔叔……”
兩個人就這麽靜靜地抱了一會兒,駱行之聽見懷裡的小女孩輕聲叫他。
“嗯?”
“在我睡著的時候,我一直聽見有人對我說我愛你,那個人是你嗎?”
就像是想從那種幾乎已經被誇大的情緒中掙脫出來,駱煢張口便又開始耍無賴,她根本不能確定那是她夢裡被自己製造出來的駱行之說的話還是真的聽到駱行之那麽說,但不管怎麽樣,她就往駱行之的頭上安。
她甚至非常正大光明的想:反正我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了,還有什麽豁不出去的。
駱行之聽見她的問題,低低的笑聲在她頭頂上響起,駱煢知道不是,也沒打算他會承認,便輕哼一聲:“笑什麽,不是就不是咯。”
“我沒說不是,”
男人卻笑著接過她的質問,就像是夢裡一樣將她輕柔又憐愛地抱起,放在他的腿上,讓她的臉貼在他的胸口坐好。
“我只是沒想到你真的能聽見。”
駱煢的心就像是跟著男人的回答坐了一趟雲霄飛車,剛才墜到一半,現在又一下躥上了天,不停地在胸腔震動,發出的巨響轟鳴響徹腦海。
“還真是你說的?”少女的聲音都在抖,因為驚喜來得太過巨大反而有些不敢相信,“那你再說一次我聽聽。”
駱行之又笑了,這次一邊笑一邊低下頭來,從她的鼻尖一路啄吻到嘴唇,就好像故意欺負她還沒有恢復過來舌頭無比笨拙似的,含住了她的雙唇與舌尖。
在唇舌一番深度的糾纏交流後,駱行之用額頭抵在駱煢的額頭上,無比鄭重其事地開口:
“我愛你,以後也會永遠愛著你,所以答應我,不要再用那樣的方式離開我,你永遠都不會是我的負擔,明白嗎?”
“嗯……”
駱煢應了一聲才發覺自己又哭了,眼淚在眼眶裡打著轉。
人類可真是奇怪的動物,倆月不動彈渾身就跟散架了似的,可倆月沒哭過淚腺倒還挺敏感。
她側過頭用鼻尖頂在男人的胸口上,就像是把頭埋進枕頭裡以此悄無聲息偷著哭的小姑娘,過了好一會兒才點點頭。
“行吧,那你把你身邊的女人收拾收拾讓她們都滾蛋,要不然我隨時隨地一哭二鬧三上吊。”
她說完還不忘點名批評:“尤其是那個白阿姨。”
還記得這茬呢,看來腦袋還是靈光的。駱行之無奈地笑:“那個不是跟你解釋清楚了嗎?”
“那萬一還有什麽藍阿姨紅阿姨綠阿姨的……”小姑娘紅著臉和耳朵一個勁地胡攪蠻纏,企圖讓自己的害羞顯得不那麽局促和窘迫,“那也不行!”
“沒有。”駱行之語氣回歸正經,“從來就沒有,以後也不會有,不要瞎想,有什麽直接跟我說。”
駱煢被順了毛,安靜下來,臉貼在駱行之的胸口上聽他穩健有力的心跳。
這是這個世界上最悅耳的聲音。
她的情緒在男人的心跳聲中逐漸平靜下來,擺脫掉那種窘迫的羞赧,輕聲開口:“我也很愛你,真的。”
駱行之原本在用手指自然地幫她梳頭,聽她開口低頭在她頭頂落下一吻。
“我知道。”
“我還……很感謝你,給我擦屁股很麻煩吧……”
她殺了人——雖然駱煢不後悔,但她現在才反應過來自己殺完人就自殺,不就是把一切麻煩事丟給了還活著的駱行之嗎。
她做了那麽自私的決定,他卻一直不離不棄。
“我以後會乖乖的,不會再那麽做了,你看好我,好不好……”
小姑娘大概是在自我反省,聲音很輕,咬字也稍稍有些囫圇,但語氣卻從頭到尾都是認真的。
駱行之聽著心都軟了,小臂發力將她擁緊。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