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旁人說這種話，皇帝估計早就發火了。
但說話的人是妞妞。
他忍了又忍，才說道：“留在皇宮裏不是坐牢，你還記得厲貴妃嗎？錦衣玉食、山珍海味，這世間最好的一切都捧到她面前，你以後可以過得比她還要好。”
妞妞搖搖頭：“衣服不用太華，飲食不用太美，只要陪着家人，這纔是最好的日子。”
皇帝眉頭緊皺，沒想到她年紀雖小，但意志卻格外堅定。
“難道你不希望每天一堆人圍着你轉，哄着你開心，只要一個眼神就能得到自己心愛之物的日子？”皇帝問道。
妞妞搖頭：“都圍着我轉做什麼？大家都沒有自己的事嗎？就算是爹孃，我也只是想陪着他們，而不是他們天天都盯着我。”
皇帝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妞妞又說道：“你不讓爹爹教導我，又將其他人都遣送出宮，只留下我一個，那豈不是，其他人都能回家讀書識禮，而我卻什麼都不懂？”
“你難道不覺得讀書辛苦嗎？”皇帝問道。
妞妞點頭。
皇帝用理所當然的語氣說道：“既然覺得辛苦，那就不用讀了，你天生好命，不需要那般辛苦的活着。”
如果是普通小女孩聽到這話，只怕立馬就跳進這樣的陷阱裏。
但是妞妞臉上甚至未曾出現過一絲猶豫之色：“讀書雖然辛苦，但爲了明理，都是值得的。”
皇帝似是想到什麼，嘴角勾起一抹笑來，說道：“你若是想讀書，朕可以親自教你。”
妞妞心頭牴觸更深：“我更想讓我爹爹教。”
“不要任性。”皇帝說道。
皇帝試圖將妞妞和顧家人分隔開，在妞妞心裏，顧家人的分量實在太重了，他不喜歡。
妞妞說道：“你對我的要求很多。”
皇帝聞言一愣，說道：“朕是爲了你好。”
妞妞像在看一個不聽話的孩子看着對方：“我爹孃不會這樣說話，他們就算爲了我好，也會跟我解釋清楚。”
皇帝自然無法將自己的小心思解釋清楚。
妞妞從椅子上跳下來：“我想見太后奶奶。”
皇帝趕忙伸手拉住她：“太后病了，如今不方便見人。”
妞妞沉默着看着他，覺得他臉上夢幻一般的表情格外可怕。
皇帝沒有辦法，說道：“你今日在這裏用午膳，下午朕再送你回壽康宮。”
壽康宮裏，此時太后剛剛醒來。
她早起飲了一碗湯藥，一直昏昏沉沉的睡着，如今醒過來，立馬詢問李順福：“妞妞呢？現在是什麼時辰了？她還沒下學嗎？”
李順福彎着腰，小心翼翼回答道：“太后娘娘，如今已經到了用午膳的時間，陛下派人傳信過來，妞妞中午在無極殿用膳。”
太后瞬間整個人清醒過來。
她瞪大眼睛：“我昨日不是吩咐了你，一定要在百孫院外頭候着，不能有任何閃失嗎？”
李順福滿臉爲難：“太后娘娘，陛下的心意，旁人如何能更改？”
太后又急又氣，她也知道李順福說的是實話，但心頭直跳，總覺得似乎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她既擔心妞妞也擔心皇帝。
妞妞年紀那麼小，太后不願意讓小姑娘就見識到皇宮黑暗的一面。
而皇帝一意孤行，太后總怕他會自討苦喫。
“替哀家更衣，傳轎攆，去無極殿！”太后說道。
“娘娘，您現下還病着，萬一出去吹了風，感染風寒……”李順福試圖阻攔。
太后卻狠狠瞪了他一眼：“哀家說話，你敢當耳旁風？”
李順福趕忙答應下來。
太后穿戴整齊之後，被下人扶着上了轎輦，一向從容不迫的老太太，坐在轎攆上不住催促着：“快些，走快些！”
她焦急的模樣，好像自己去遲了就會發生什麼特別不好的事情一樣。
緊趕慢趕，比往常少了三分之一的時間，太后的轎攆終於抵達無極殿。
無極殿外，太后遠遠就看到錢榮盛在外頭站着。
“你怎麼不在裏面伺候皇帝？誰在裏面？”太后問道。
錢榮盛看了裏頭一眼，滿臉爲難。
太后臉一白：“只有妞妞和皇帝在裏面？”
錢榮盛微不可查地點點頭。
太后心頭慌亂：“告訴皇帝，哀家來了。”
錢榮盛猶豫片刻說道：“陛下吩咐，任何人不得入殿打擾。”
太后哪裏聽得這種話：“你敢攔我？”
錢榮盛張開手虛虛阻攔。
太后也沒客氣，一把將人推開，而後帶着人浩浩蕩蕩地衝了進去。
無極殿的大門被突然推開，陽光突兀撒了進去。
太后看見妞妞和皇帝中間還隔了一張小几，這才徹底鬆了口氣。
“太后奶奶！”妞妞小跑着衝到太后面前。
太后伸出蒼老的手，撫摸着小姑娘的臉上：“奶奶剛醒過來就沒看到妞妞，奶奶急着見你，就自己跑過來了。”
妞妞緊緊貼着太后，壓根就不想動彈。
皇帝黑着一張臉，問道：“母后，你像防賊一樣防着兒子。”
太后早就做好了和兒子起衝突的準備，苦口婆心勸道：“皇帝，收手吧，這世上之事，並非強求就可得。”
皇帝臉上滿是如夢似幻的表情，說道：“這本就是朕應得的，母后放心，朕不是野獸，不到時候，朕什麼都不會做。”
但是太后卻半點都放心不下來：“你何必如此，她不願意，難道不是比什麼都重要嗎？”
皇帝並不認同這番話，說道：“天長日久，萬事皆可改變，朕過去只是輸在陪伴的時間太少，又識人不清，如今朕願意改，她就該給朕一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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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見到他這樣執迷不悟的樣子，都快氣昏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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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卻朝着妞妞招招手：“乖寶，到朕身邊來。”
妞妞不想過去。
“聽話。”皇帝說道。
妞妞無奈走了過去。
皇帝朝她伸出手來，似乎是想觸碰一下她的頭髮。
妞妞又往後退了一步，躲開了。
皇帝還沒開口，妞妞忽然問道：“皇上伯伯，你手背上長了什麼？”
皇帝低下頭，看見自己原本乾淨整潔的手背上，不知何時出現了深褐色的斑點。
“你是中毒了嗎？”妞妞好奇地問道。
皇帝此時的神情就像是整個人被雷電劈中一樣，他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手背，似乎恨不得盯出一個洞來。
他臉上那種如夢似幻的奇異表情終於徹底消失，就好像終於從美夢中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