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的邊城,此時大雪封路,難得並無戰事。
謝將軍聽着屋內一聲接一聲的女子淒厲慘叫聲,依舊陰沉着一張臉。
倒是另一個頭上斜插金簪看起來三十出頭的王姨娘,手上死死握着一塊帕子,在產房外來回踱步。
“娘!娘!”屋內的女子淒厲喊道。
王姨娘再也受不住了,就想要衝進去。
“不準進去!”謝將軍呵斥道。
王姨娘眼淚簌簌而下:“將軍,妾身就這一個女兒……您就讓妾身進去陪着她……”
謝將軍依舊冷着臉:“慈母多敗兒!”
王姨娘繼續說道:“元娘是妾身唯一的孩子,也是將軍您唯一的女兒呀,她雖然犯下大錯,如今受盡苦楚,已然是吃了教訓,您就放過她吧。”
屋內的穩婆忽然推門出來了,詢問這一坐一跪的兩口子:“產婦如今狀況不好,保大還是保小?”
王姨娘沒有任何猶豫:“保大!”
她又轉過頭來,哀求謝將軍:“將軍,元娘如今性命垂危,她都沒力氣喊娘了,求您准許妾身進去陪着她!”
謝將軍面上閃過一抹驚訝之色,到底還是點點頭。
王姨娘衝進屋裏,撲到牀邊,抓住女兒的手:“元娘,你看看娘,娘來陪你,娘已經跟穩婆說,要保大。”
謝元娘卻不知從哪裏生出力氣來:“保小!”
王姨娘立馬說道:“不要胡鬧,保了孩子你怎麼辦?人活着什麼都會有,你爹遲早會消氣!”
謝元娘臉上汗水與淚水交織在一起,她的眼睛卻盯着那扇緊閉着的門,似乎想透過這門看到門外的父親。
“女兒不孝,被人引誘,犯下大錯,珠胎暗結,無顏面對父親,我只求父親能原諒我……”謝元娘艱難地說完這一番話。
王姨娘哭着說道:“可娘更想讓你活着。”
謝元娘心意已決:“娘,要不是腹中孩兒,元娘早就自盡以全父親名聲……元娘不孝,還要拖累爹孃,替我養育孩兒……”
屋外的謝將軍聽着裏面的動靜,整個人都忍不住焦躁起來,女兒性命垂危,他也無法保持冷靜,站起身來,在產房外來回踱步。
半個時辰後,產房裏傳出一聲嘹亮的啼哭聲。
“元娘!”王姨娘的驚呼聲從屋內傳來。
“元娘如何?”謝將軍隔門問道。
“求爹爹……原諒……元娘……”謝元娘說完這句話,便沒了氣息。
他原本只是想要懲罰與人無媒苟合的女兒,並不是真的要女兒去死,他也沒想到,女兒居然直接去了。
謝將軍呆呆站在原地,元娘走了,便意味着這世間,他再也沒有親生的兒女了。
王姨娘抱着孩子緩緩走了出來,臉上滿是淚水,她遲疑着詢問謝將軍:“將軍,這個孩子……不要送走好不好?這是元娘留下來的唯一念想……”
謝將軍原本打算等孽種生下來就送走,另外安排女兒以寡婦身份嫁往外地,如今女兒沒了,他看着紅彤彤的小嬰兒,終是嘆了口氣,說道:“留下來吧。”
“那這孩子,以什麼身份留下來?”王姨娘問道。
謝將軍心煩意亂的,本想說隨便什麼身份,但忽然問道:“男孩女孩?”
“男孩。”
王姨娘哪怕怨恨這孩子害死女兒,但看着對方紅彤彤又可愛的小臉,也無法對他兇狠,反倒此時腦子異常清醒地爲這孩子謀劃起來。
“將軍。”王姨娘跪了下來,她抓着謝將軍的衣袖:“妾身想將這孩子記在自己名下,這是元娘留下來的唯一骨血,妾身不想他不明不白的長大……”
謝將軍膝下如今只有一個謝行川,但凡謝行川是他的親兒子,他都會沒有半分猶豫地拒絕這個提議,畢竟誰會在意一個無媒苟合的孽種。
但他在戰場上傷了身子,已經沒有生育的可能,這個孩子是他在這世上唯一延續的血脈,還是個男孩。
他閉上眼睛思考許久,方纔緩緩開口:“府裏的下人,要全部換掉,從此以後,這個孩子就是我們的兒子,給他取名謝行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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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姨娘聽到這話,心口大石落定。
恰在此時,屋外謝將軍的親衛前來稟告:“將軍,京城來信,是一位姓顧的大人寫的。”
謝將軍接過信件,打開看了一眼後,立馬眉頭緊皺。
王姨娘不敢過問謝將軍的公事,抱着孩子進了內室,催促着親信去找兩個奶孃。
謝將軍進了書房,翻出一些舊信件來,都是管家寄過來的,他人雖在邊城,但卻要時時掌握京中的動向,以免哪裏不注意,犯了上頭的忌諱。
最上面一封信,是管家寄來的最新信件,寄信日期比顧明達還早兩天。
謝將軍看着信上管家對於顧家的判斷:“顧明達得帝看重,名聲極佳,奉命教導諸位宗室子弟,有入閣之相,顧家幼女深受太后憐愛,帝亦寵之,顧家諸子亦極爲出息,家族興旺,指日可待。”
先前在京城時,謝將軍就隱隱約約覺得,顧家像是要跟他搶兒子。
如今事實有些尷尬,原來是他搶了顧家的兒子,但這麼多年的養育之恩,他依舊對此事問心無愧。
耳邊似乎還縈繞着嬰兒嘹亮的啼哭聲,血脈親緣的強大之處,便在於僅僅見了一面,就好像彼此間多了無形的羈絆,一想到謝行隱,謝將軍此刻心下都忍不住變得柔軟起來。
骨肉分離,大抵是這世上最大的痛楚,他原本可以斷然拒絕,但想到逝去的一雙兒女,想到剛剛出生仍舊一團粉紅的外孫,謝將軍猶豫良久,終於在紙上落筆。
遠在京城的衆人,無法得知邊城發生的事,大年初二這日,顧家除了老兩口,其餘人等全部出動。
“謝夫人昨日既然接了拜帖,應當不會給我們太多冷臉……”張芸娘話雖這麼說,但卻依舊滿臉忐忑。
顧明達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就算受一二冷臉,比起她將孩子照顧大的恩德,也算不得什麼。”
“但願如此。”
馬車到了謝家門前停下,和預料中的冷臉不同,門房上臉色如常,就好像在面對前來拜訪的普通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