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行川的話,讓在場所有人都愣住了。
不知何時出現的張芸娘捏着帕子,一臉欲言又止地看着謝行川。
謝行川說起這些往事,身爲當事人反倒沒有他們這麼大的反應。
“也正是因爲爹孃管教嚴格,纔有今日之我。”謝行川如此說道。
看得出來,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對父母沒有半點責怪。
但是顧明達和張芸娘依然能感受到謝行川心底對父母是有怨氣的,只是說這份怨氣的原因不是習武。
“喫早飯嘍!”
顧老太突然出現,打破了現場有些凝滯的氛圍。
顧明達在沈長風的肩膀上拍了拍,而後單手抱起妞妞,另一隻手扯了一把謝行川,這一番舉動竟是哪個孩子都沒落下。
“師父,明天的詩會徒兒也去嗎?”沈長風詢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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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去就去,自己決定。”顧明達沒有強求。
沈長風猶豫片刻後,說道:“師父和妞妞都去,那我也去,我去給師父端茶倒水也是好的。”
顧明達笑了笑,說道:“你寫詩並不差,不必妄自菲薄。”
沈長風無論什麼時候,聽到別人真心的誇讚,都會覺得像喝了蜜一樣甜。
“哥哥,你也跟我們一起去,好不好?”妞妞拉着謝行川問道。
顧明達也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謝行川搖了搖頭,說道:“明日有事,怕是不能陪你們了。”
妞妞剛認了新哥哥,正是最新鮮的時候,恨不得時時刻刻都待在一處,小姑娘聞言面上有些失落。
謝行川看小姑娘如此,又說道:“不過等我的事情忙完了,我可以去接你們。”
妞妞聽到這話,又肉眼可見開心起來。
“哥哥,妞妞有錢,明天晚上請哥哥在閒月樓喫飯!”妞妞說道。
謝行川哪裏會要一個六歲的小姑娘請他喫飯。
但妞妞卻說道:“上次是長風哥哥請客,這次我請客,下次就是哥哥請客了!好不好?”
謝行川又看了一眼一旁的顧明達,顧明達面帶笑意地看着他們,絲毫沒有制止的意思。
妞妞見他久久不答,已經開始歪纏起來:“好不好嘛!哥哥,就給我一次機會嘛!妞妞有錢,可以像大人一樣請客的!”
顧明達悄悄朝謝行川點了點頭。
謝行川這才勉強答應下來,又說道:“下次我請你們。”
妞妞得到允許之後,歡喜的都要跳起來了。
等到沒有旁人在的時候,顧明達才說道:“閒月樓是妞妞姨丈的產業,花不了多少錢,且你別看妞妞年紀雖小,但卻是家中的小富婆。”
謝行川實在想不到六歲大的小孩能有多富。
但等知道顧家那個日進斗金的滷料作坊,妞妞佔了四成股之後,頓時說不出話。
顧明達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說道:“爲人父母,教養兒女,這是應當。但是偶爾兒女想要回報父母,也能坦然受着。”
他這是在解釋爲何接受妞妞請客的原因。
“你一直待妞妞那麼好,請你喫頓飯,也是應盡之義,不必東想西想。”顧明達又說道。
謝行川勉強點點頭。
“你有那麼多孩子,最喜歡的是成器的那個嗎?”謝行川突然問道。
顧明達愣了愣,說道:“養兒育女,自然是盼着每個孩子都成器,但真正能有大出息的,總是少數,只要他們沒有胡作非爲,都安安穩穩的,我就放心了。”
謝行川聽到這話眉頭緊皺,說道:“你還是沒有說,你最喜歡哪個孩子。”
顧明達聽到這話,搖了搖頭,說道:“最喜歡這種話,輕易是不能說出來的,說出來了其他的孩子難免會傷心,每個孩子於我而言都是獨一無二的,只是你一再追問,那我且告訴你,如今你在我面前,你就是我最喜歡的孩子。”
謝行川一時愣住了,他自然知道自己應該不是顧明達最喜愛的孩子。
他只是沒想到,在面對這個問題的時候,顧明達居然將他也算進去了。
“我只是個義子……”謝行川輕聲說道。
顧明達笑了笑:“義子也是子。”
謝行川面對顧明達溫柔包容的眼神,一向不愛說話的人,突然想要將心中的問題全部問出來。
“這世上,真的會有母親因爲難產兒子恨兒子嗎?”謝行川問道。
顧明達聽到這話,突然想起在船上時大夫說的話,謝行川出生時母親難產,是大夫的師父妙手回春,才讓母子平安。
“你可曾讀過《鄭伯克段於鄢》?”顧明達問道。
謝行川非常爽快地搖了搖頭:“我於讀書上沒什麼天分,故而家中只請了師父開蒙,並未多讀書。”
顧明達聽到這話,頓時心下了然,而後又將這故事細細講來。
他話才起了個頭,沈長風和妞妞就鬼頭鬼腦地湊了過來。
“爹爹和哥哥在說什麼呢?我也想聽!”妞妞軟軟地說道。
顧明達一把將女兒抱在懷裏,又朝沈長風招了招手,解釋道:“我正打算跟行川講故事,你們正好也一起聽。”
沈長風和妞妞眼睛都亮了起來。
謝行川則看着顧明達行雲流水抱女兒的動作,突然就明白了顧明達最喜歡的孩子到底是誰。
“鄭伯克段於鄢講的是春秋時期……”
顧明達本就擅長講故事,史書裏字數不多的一段過去,被顧明達講得生動細緻。
“都是自己的兒子,武姜怎麼能因那點小小的理由,就偏心小兒子,打壓長子呢?她甚至還爲了小兒子差點顛覆了長子的國家,實在是太過分了!簡直不配爲人母!”沈長風憤憤不平地說道。
他從武姜身上看到了沈浮山,感覺自己好像是那個被欺負的長子鄭伯。
顧明達拍了拍徒弟的肩膀,說道:“五個手指還有長短,世上父母偏心之事不絕於耳,甚至頗多駭人聽聞之事,這只是一段史書而已,勿要因此氣大傷了自己的身體。”
沈長風勉強緩神。
而謝行川的想法卻不一樣,輕聲問道:“女子難產,竟會對兒子產生如此大的恨意?”
妞妞聽了,說道:“孫爹爹的孃親當年好像生他的時候就是難產,孫爹爹的娘也確實更喜歡他的兩個弟弟。”
謝行川聞言面色複雜。
顧明達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女子生產極爲傷身,因而產關又被稱爲鬼門關,多少婦人便是折在這上頭。”
顧明達說這話時,看向不遠處的張芸娘,他本來覺得有顧晏這一個兒子就夠了,只是妻子總想着再生個女兒,想要兒女雙全,最後一連生了三個兒子。
顧明達忽然覺得自己那些年屢試不中,說不得是自己的運氣換到了子女身上,張芸娘三次懷胎全都平安生產,實是大幸。
他並不清楚謝行川家中的情形,只能說道:“難產之苦,莫若錐心刺骨,稍有不慎,便是母子俱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