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一時竟然說不出話來。
更難堪的是,她覺得自己好像在照鏡子。
因爲和顧家人相比,她自己似乎也並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
她這些年醉心權勢,又有皇兄縱容,深度參與政治,每日對兒女的關心也全都流於表面。
“我……我也對不住你們……”長公主想到此處,輕聲對着兒子說道。
沈長風也沒想到突然收到母親的道歉。
雖然長公主也不是合格的母親,但是有沈浮山這個不合格的父親對照着,沈長風其實從未怨恨過母親。
畢竟母親雖然沒有給予太多陪伴,但是也不罵孩子,給錢也很大方。
“我知道母親很忙,你也是爲了這個家,我從未怨過你。”沈長風如此說道。
長公主很是鬆了口氣,看着兒子只覺得世上再沒有比他和沈翎更乖巧懂事的孩子。
“你父親應當也是在乎你的……只是……他不好表達出來……我想起我父皇,他從前也很少對我笑,但卻事事都將我放在心上,臨終前除了託付皇位,還要皇兄記得好好照顧我……”
沈長風卻搖了搖頭:“我知道母親的想法,您總覺得這世上怎麼可能有不愛兒女的父親?”
長公主輕輕點頭。
沈長風繼續說道:“母親,你讓人去民間好好打聽一下,尋常百姓家裏,兒子多了,亦有偏心偏的厲害的,恨不得讓所有兒子幫忙供養最愛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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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前些日子還跟我說起民間真事,有那人家父母偏愛幼子,竟然將長子家的孩子們,男孩賣入大戶人家爲奴,女孩送入腌臢地方當娼妓,只是爲了有銀子替幼子還賭債。”
“就連長子夫妻兩都被父母算計得進礦山裏面成日勞作。”
“長子也是親生的,但您能說他是被父母在乎的孩子嗎?”
長公主聽得這樣的慘事,到底是嘆了口氣:“這長子一家,最終如何了?”
“還能如何,我剛剛聽說這事,便想出錢將他們救出來,但師父卻說,這是數年前的舊事,長子夫妻倆早就死在礦山裏了。”
長公主頓時唏噓不已。
沈長風繼續說道:“父親若當真在乎我們,他過去應當做的是花費時間陪着我們,努力想法子讓我和妹妹多學些本事,而不是一見面就出聲訓斥,顯示他身爲父親的權威,發泄他心中的苦悶。”
長公主心下五味雜陳,她想要反駁,但卻無法替丈夫找到任何理由。
先帝很疼愛長公主,長公主也希望兒子能享受正常的父母之愛,哪怕如今自己已經很少召幸駙馬,但總想着維持親爹在孩子面前的顏面,所以從未阻攔他對孩子們的訓斥。
“罷了,你既然與你爹處不到一起,日後且遠着些吧。”長公主說道。
沈長風搖搖頭:“母親,不是我不想避開父親,而是父親上趕着要訓斥我。”
長公主仔細回想起來,似乎只有夫妻倆獨處的時候,丈夫從未單獨提起過兒子,反倒是提起自家收養的那個族中孤兒的時候更多。
“我知道了,我會讓你父親好好說話的。”
長公主想的很簡單,她一開始是想父子和睦,如今既然連避都避不開,那就索性又回到最開始的設想,繼續演父子和睦的戲碼。
歸根結底,相比丈夫,她更在乎兒女。
沈長風卻不像母親這麼有信心,說道:“父親厭惡我,怎麼可能好好跟我說話。”
“你且看着便是。”長公主信心十足。
當天晚上,長公主便讓人給駙馬遞了消息,說是自家養的那個族中孤兒,她預備派人送回駙馬的老家。
駙馬酒都沒醒,就屁滾尿流地跑去跟長公主賠罪。
“先跪着。”公主隨口吩咐道。
駙馬被迫跪了下去。
“你錯了?你還知道自己錯了?”長公主端坐高位,冷眼看着駙馬。
駙馬低下頭,遮掩住眼神中的一片兇狠。
天知道,他有多厭惡這個向權勢低頭的自己,他又有多厭惡長公主這幅高高在上的樣子。
“駙馬,當年我擇婿時,也曾問過你是否願意,當時你親口說的什麼話,還記得嗎?”
長公主如今已經進化成半個政治動物,但她依舊還保持着翻舊賬的優良傳統。
駙馬擡起頭來時,臉上已經是一副諂媚模樣,笑着說道:“公主,微臣當日的誓言怎麼可能忘記,微臣傾慕公主,一心侍奉公主……”
也許是他這些年喝酒誤事,優渥的生活讓他中年發福,如今的駙馬,早就不是科舉高中時那個翩翩青年。
長公主再看他這一副看似真誠的神色,卻怎麼看都覺得像是假笑,滿臉橫肉也只覺得傷眼睛。
“侍奉妻主,照顧兒女,你有哪一樣做好了?”長公主質問道。
駙馬頓時拳頭硬了,他大好男兒,怎麼能做這些事情。
長公主也沒耐心老是和一團肥肉糾纏,說道:“既然你沒法子當好一個父親,那就記得扮演好一個父親,若是下次再敢訓斥一句兩個孩子,我立馬就讓人將客院住的孤兒送走,記住了嗎?”
沈浮山勉強扯起笑臉,說道:“公主,接進京城的人,怎麼好送回去,送回去之後,老家的人還不知要怎麼笑話他呢?”
長公主將兒子的話聽了進去,此時看着丈夫,越看越奇怪。
“你不關心親兒子,反倒事事爲族中的孤兒考慮?”
聽着長公主如此問話,沈浮山頓時心驚肉跳的,立馬解釋道:“我……我只是害怕老家的人會笑話我……”
長公主嗤笑一聲,說道:“老家真要笑話也只會笑話那孩子,覺得他是做了錯事纔會被遣返回家。”
駙馬唯唯諾諾地應了,只是心頭卻滋生出無數陰暗來,妻子永遠是這樣,當着孩子們的面還給他一些顏面,但私底下他從來不顧及他身爲男子的體面。
“公主,今夜我留下來陪你吧。”駙馬小心翼翼地說道。
長公主卻擺了擺手,一臉嫌棄地看了他一眼:“你退下吧。”
駙馬弓着腰退了出去,離開前他還聽見妻子身邊的嬤嬤對着下人們吩咐:“公主心情不好,去將海棠院的王公子請過來。”
屋子裏的長公主,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一樣,對着貼身侍女說道:“下個月初的賞花宴,給顧家也下一份帖子。”
貼身侍女猶豫了下,說道:“殿下,您不是說怕顧家人不自在,就不給他們下帖子了嗎?”
長公主說道:“是我想岔了,只要我捧着他們,其他人自然也要跟着捧,誰敢給他們不自在?”
她想了想:“聽說顧家和孫家交好,給孫家也送一份。”
次日一早,沈長風來顧家,順便也帶來了這張賞花宴的請帖。
“我也能去賞花?上面還寫了我的名字呢!顧家四小姐!”妞妞抱着燙金的帖子很開心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