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漸漸小了,隱隱約約有雷鳴之聲。
江晚晴蜷縮在擔架上,伸出手抓住顧時徹的衣角。
她緩緩轉過頭,望向他的眼睛殷紅一片。
眼睛一眨,淚水就往外掉,連着眼角都是紅的。
顧時徹一怔。
江晚晴記起他了,跟他說話了。
雖然她藥效還沒過,說話含糊不清,像嘴裏含着幾塊石頭,語序顛三倒四。
顧時徹掩面,當着衆人的面失聲痛哭。
——他與生俱來的高傲,他的不可一世,他從未被人拿捏過的心。
他所擁有的一切,想要近乎卑微全獻給瘦瘦小小的她,毫無隱瞞。
一見到顧時徹,她的淚水也止不住往外涌。
“抱…”
江晚晴顫抖着把手舉起來,嗓音沙啞道:“抱抱、我。”
顧時徹握着她纖細的手腕,俯身抱住她。
他的下顎抵在小人瘦弱的肩頭,半張臉埋進她的髮絲裏。
她瘦到凸起的骨頭硌着他的胸膛。
什麼時候,她又瘦了這麼多。
黑眸眸浸滿水霧,他的眼淚掉進江晚晴的髮絲之中。
顧時徹死死抱住她,只覺得自己離真正的瘋子不遠了。
“晴晴不怕,我在…”
江晚晴發着抖,崩潰大哭,“你、不要丟下我,這裏好黑,我好害怕。”
她哭得哽咽,插在鼻管裏的硅膠管讓她十分難受,在氧氣面罩下大口抽泣着。
“晴晴不怕,我一直在…”
江晚晴哭着道:“你總有一天會不喜歡我,你會把我丟掉,把我留在這裏,讓我自生自滅。”
“你不會陪在、我身邊,也不會抱着我睡覺,更不會追着哄着我喫飯。”
“你不會出現在那個拐角處,而是在我看不見的地方離我而去,像今天這樣。”
她崩潰着大哭,言語不清,發了瘋般把自己的心臟血淋淋刨出來,捧給顧時徹看。
“我和你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們天差地別,別人都覺得我是被你包養的、廉價玩具。”
“玩膩了,就丟了,在滿是灰的玩具箱裏,等你着再來。”
“要是你不來,我就會爛掉,就會掉屑,最後一捏就碎了。”
她身子發着顫,小手無力拽住顧時徹的衣角。
看不到未來,這是江晚晴最想說的話。
她覺得,自己被拖到名爲“絕望”的海底深淵,支撐的氧氣漸漸耗盡,人在窒息的邊緣。
幾近崩潰,她只能用最悲觀的度尺來衡量深淵之外的愛。
“所以。”
“所以、不要丟下我,這裏好黑。”
江晚晴哭着,主動鑽進顧時徹的懷裏。
顧時徹抱住她,牢牢把她摟在懷裏,一遍又一遍吻着她的額間,吻得笨拙與彷徨。
“不會,我不會丟下你,永遠。”
隨後他的語氣裏,壓抑不住的暴怒,“誰說你是被包養的玩具?”
“監控裏那女的?”
……
怕安老太太又帶着一衆保鏢來醫院抓人。
顧時徹索性把江晚晴接回家裏,重金請整個醫療團隊守在家裏。
這棟別墅沒人知道,連陸崎都是第一次來。
江晚晴喫下一片安定藥,靠在顧時徹的懷裏睡着了。
他身上淡淡的木質香,擰成一道細細的繩,將她勒在男人的懷裏。
黑暗裏,顧時徹把她抱得很緊,生怕她跑了。
窗外雨停了,風聲漸漸溫柔下來。
顧時徹低着頭,與江晚晴鼻尖相抵。
他感受着她微弱的發涼的呼吸,看着她蒼白月光下的面孔,望着她微微發顫的眼睫。
顧時徹剋制着想吻她的衝動,大手輕輕撫摸着她的髮絲。
“你想要什麼,我都願意給你,我這顆心也好,我的命也好,都是你。”
“你不是玩具,你是我的太陽。”
“太陽是無價的,你也是。”
———他無價的晚晴。
“顧總。”門外響起手下的聲音,小心翼翼敲着房門。
顧時徹輕輕將昏睡的她放下,將被子蓋在她的身上,俯身,溫柔落在她額間一吻。
他小心翼翼走出房間,看着手下面色轉冷。
“怎麼?”
“監控裏那女人帶過來了,跟個瘋子一樣,又撓又踢,費得不行。”
“哦,老規矩處理,拖遠點,不要讓夫人見到血。”
“是,顧總!”
手下剛走,陸崎打着哈欠,懶洋洋靠在牆邊看着他。
“忙完沒,我尊敬的黑化時徹兄。”
“醫生有事?”
“有,還是非得要說的程度,不然也不會跟着你來這兒。”
“有事就在這兒說吧,我怕晴晴醒過來,找我…”
“她喫的藥能讓她昏睡一整天,放心啊。”
陸崎雙手插兜,漫不經心打量着面前陌生的老友。
他曾經畏懼過這個病嬌人格,上一次融合治療,這個人格差點殺了他。
但現在,陸崎不再懼怕他了。
“今天把你從那死老太婆手裏救出來,怎麼也得開瓶82年的紅酒犒勞我吧。”
顧時徹輕笑一聲,點了點頭。
兩人來到酒窖。
潔淨的白桌布,盛着紅酒的冰桶,房間內平靜如常。
冰涼的酒液滑過喉嚨。
顧時徹仰着頭,把杯中的紅酒一飲而盡。
他細長的眼尾微紅,隨即將酒杯叩在桌上。
“你殺了我吧。”
顧時徹的目光落在陸崎臉上,淡漠無瀾。
陸崎慢條斯理打量了他一眼,抿了一口紅酒。
“怎麼,接受人格融合治療了?不打算取代主體人格了?”
“嗯,不打算,我想…把我殺死在腦子裏,對她來說纔是最好的。”
空氣陷入靜默,在幾近凝固的時間中,陸崎沉默。
“甘心?”
“嗯。”
“好,我會親手殺了你這個人格。”
“嗯。”
“但不是現在。”陸崎靜靜看着他。
顧時徹擡頭,兩人對視。
“因爲我有很多問題要問你,很多,你這個人格還不能消失。”
“比如?什麼問題。”
“顧時徹的腦子裏,是不是還有第五個人格?從未出現過。”
顧時徹捏了捏眉心,眼底閃過讓人無法讀懂的複雜。
大約沉默兩分鐘,紅酒喝了一半。
“嗯,對,最後還有一個人格,他絕不會出現的。”
“第五個人格,是什麼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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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時徹冷笑一聲,周身漫起一陣寒意。
“是個孩子,懷裏抱着一個上了鎖的箱子,躲在黑暗的角落裏。”
“第五人格永遠被鎖在腦子裏,被要求永遠抱着那個上鎖的箱子,裏面裝着被虐待的歲月。”
“他擁有從小到大最痛苦的記憶,他知道所有的真相,所以他永遠不會出現。”
“如果第五人格出現了,就意味着顧時徹精神徹底崩潰了。”
陸崎搖晃着紅酒杯,面無表情看着他。
“顧時徹,你要承認一件事,無論你怎麼否定。”
“曾經虐待你的人,就是你的媽媽阮霽。”
“她不是!不是她!”
顧時徹怒吼一聲,眼眶瞬間紅了。
氣氛一下陷入僵持。
陸崎渾身僵直,靠在椅背上。
“就因爲你這樣騙自己,所以人格纔會分裂。”
“粉人格的出現,代表着施暴者是一名女性。”
“在飛機上,你看到柳眉的愛馬仕包就頭暈,然後粉人格就出現了。”
“因爲那個包,和阮霽裝施暴工具的包一模一樣!”
顧時徹抱住腦袋,一遍又一遍嗑着桌邊。
痛苦,呼之欲出。
陸崎紅着眼眶,看着朋友崩潰的樣子。
“承認吧,虐待你的。”
“是你的媽媽,阮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