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俏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坦蕩的目光彷彿能直擊他的靈魂深處,“你既然不是景意風,爲什麼用他的名字生活在這裏?”
中年男人扶着椅背,低着頭啞聲失笑,“你在明知故問?”
黎俏蹙起了眉頭,耐心告罄的前奏。
景家人出現在潼良縣本就很突兀蹊蹺,六局的記錄都殘缺不全,誰又能在背後指使這一切?
不多時,中年男人十分緩慢地走到沙發坐下,睨着黎俏,口吻悵然,“難道不是慕家人讓你來的嗎?”
黎俏側首看向他,漆黑的雙眸泛起一絲波瀾,“慕家人?”
“你……不知道?”中年男人面露驚愕,同樣佈滿瘢痕的雙手緊緊按着自己的膝蓋,“如果不是,你怎麼找來的?”
黎俏言簡意賅,“有人說,你是景意風。”
“呵呵。”男人嘶啞的聲帶傳出可怖的破風聲,搖頭看着地面,“我不是,可我比他幸運太多了。”
黎俏面無表情地看着對方,“能說說麼?”
中年男人極其緩慢地擡起頭,赤紅的眸摻雜着無數種情緒,“你想聽什麼?是想聽我被誰所救,還是想聽景家人是怎麼死的?”
他的口吻像是陳述,又隱晦地透出幾分恫嚇。
黎俏輕輕揚眉,“都可以。”
她既然來了,總要知道前因後果。
他如果不是景意風,又是誰?
足足半分鐘,兩人相顧無言。
中年男人看出了黎俏的堅持,他指了指老舊的圓墩皮椅示意她坐下。
很快,從他的口中黎俏瞭解了來龍去脈。
他確實不是景意風,而是從小被養在景家的外戚表弟。
二十幾年前,慕家出事的那晚,景家二老心急如焚,連夜趕往了帕瑪。
誰知前往機場的途中發生了車禍事故,送到醫院的時候已經不行了。
這時,中年男人乾裂的嘴脣不停發抖,呼吸帶着氣音,望向黎俏反問,“你知道舅公舅母爲何一定要趕去帕瑪麼?”
黎俏輕輕搖頭,對方闔眸,啞聲道:“因爲出事的那晚,景意風也就在慕家。他們二老只有這兩個孩子,景意風得知他妹妹產後憂鬱,特意趕去慕家探望,結果再也沒能回來。”
這段往事染了太多悲劇的色彩。
黎俏甚至能從男人的眼中看到回憶中瀰漫的痛苦。
她垂下眸,一言不發。
周遭安靜的只能聽到中年男人喉嚨裏發出的喘息聲。
不刻,她看着自己的指尖,語氣很輕地問道:“景家後來爲什麼破產?”
“哪裏是破產。二老突然罹難,景家祖宅又一夜失火,該沒的全沒了。”
中年男人說的很緩慢,目光也泛着迷惘和惆悵。
黎俏眯了下眸,終於明白當初她看到景家和翻譯文件時,爲何會覺得矛盾了。
景家的資料被人抹掉了景意嵐的信息。
同時,又有人以破產的假象來掩蓋了景家消失的真相。
黎俏閉了閉眼,音調低了幾度,“您爲什麼說是慕家人讓我來的?”
中年男人舔了舔乾澀的嘴角,一字一頓,“慕家上下總計八十九口人。”
黎俏微微點頭。
當初她在警署檔案室看過慕家的卷宗,主家、旁系、心腹及傭人記錄在案的確是八十九人,全部慘死。
中年男人沒再說話,只是似笑非笑地發出詭譎的聲音。
轉瞬須臾,黎俏驀地看向他,眼底疑惑叢生:“景意風?”
“明白了嗎?”男人重重地嘆了口氣,“景意風死在了慕家。可當年見報的死者名單卻沒有他的名字,你說他是替誰死的?不是慕家人的話,又是誰把我從景家火災中救出來的送到了這裏?我的祖籍就是潼良縣……”
中年男人撐着膝蓋費力地站了起身,緩慢地挪到牆角的黃桌前。
那桌上蓋着透明玻璃,下面壓着一張巴掌大的老照片,他用手指摸了摸,喃喃道:“這麼多年,總算是說出來了。”
黎俏徐步走到他身側,低頭看着玻璃板下面的照片。
那是一張有着燒焦痕跡的合照,兩位面容慈祥的老人坐在前排,景意嵐和另外兩個俊朗的男人站在他們的身後。
其中之一,就是面前這個中年男人。
年輕時的他,和景意風略有相似,輪廓身高都相差無幾。
突然間得知慕家很可能有人活着,黎俏心裏五味雜陳。
甚至……她忍不住懷疑,給阿昌透露信息的會不會就是慕家人。
後來,黎俏又和中年男人聊了半個小時,也從他口中得知了更多的內幕。
臨走前,男人背對着黎俏,聽到開門聲,便低低沉沉的道:“孩子,以後別來了,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了。要查清真相的話,你就想辦法找到那個名單之外的人,或許一切都會真相大白。”
……
門外,黎俏向前走了兩步,餘光瞥到阿昌,腦海中突然浮現一個人。
她嚥了咽嗓子,回頭看了眼理髮店,老舊的格子窗內,是那道佝僂落寂的背影。
他說,他是從小在景家長大的外戚表親,名叫肖定山。
他說,他是除了兇手唯二知道慕家和景家內幕的人。
另一個,大概就是把他救出火海的人。
黎俏深深吸了一口氣,收回視線踱步走向了越野車。
阿昌爲她拉開車門,黎俏看着車廂座椅,莫名地問道:“憑你的電腦技術,爲什麼查不到消息來源?”
“七小姐,因爲對方使用的是……貧民窯的IP地址。”
這句話,阿昌在內心糾結了很久才選擇說出來。
黎俏彎腰鑽進車廂,再度看向理髮店,淡聲吩咐:“叫阿杰派幾個人過來,護好他,別讓他出事。”
阿昌坐在副駕駛應聲,他發動引擎,猶猶豫豫地說道:“七小姐,貧民窯不會有人背叛你的,他們……”
“這不是背叛。”黎俏靠着座椅閉上眼揉了揉額角,語氣格外的冷涼,“是有人在安排我。”
如果肖定山說的都是真的,那麼當年慕家的死者人數確實少了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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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阿昌目光晦澀地看着黎俏,見她不想多說,便抿着脣發動車子離開了潼良縣。
隨着遠離這座山中小城,黎俏幽幽地開口,“老師還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