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樂四年。
驚蟄,春雷始鳴。
喚醒沉睡的大地,驚醒蟄伏於地下越冬的蟄蟲。
在黃山那雲霧繚繞的深處,隱匿着一處幽靜小院,院內古木參天,枝頭新綠初綻。
窗前,已做了父親的男人越發沉穩。
歲月沒有帶走他的俊美,反而賦予他成熟魅力,氣質越發內斂平和。
燕長青長身而立,將手伸出窗外,一隻灰鴿“咕咕”叫着,啄食着他掌心的小麥。
待鴿子停下,他纔將綁在鴿子腿上的竹筒取下,抽出一個小紙捲來。
剛剛展開,就聽見身後傳來的輕盈腳步聲。
燕長青轉身,望向秦瑤光的眼底是多年不減的深情:“節兒終於睡着了?”
秦知節,是兩人商議後給女兒起的名字,取一個“好雨知時節”之意。
秦瑤光笑着點點頭:“也不知今兒是怎麼了,鬧着不肯午睡。”
她的目光移向男人手中的紙卷,問:“青柏來消息了?何事?”
“還沒來得及看。”
燕長青攬着她的腰肢,到軟榻上坐好,展開紙卷。
紙捲上的字不多,兩人很快就看完,相視一笑。
“該回去了。”秦瑤光說。
燕吉音大婚,秦元安封后大典,他們該回去一趟。
每個孩子的婚事,都不容錯過。
燕守拙成親時,秦瑤光因爲懷着寶寶,又身爲皇帝不能隨意出宮,一直遺憾到現在。
“好。”
燕長青點點頭:“夫人你先和節兒歇着午覺,我去安排。”
這幾年,兩人遠離朝堂,行蹤不定,流連於風景優美的名山大川之間。
用秦瑤光的話來說,就是要把大景所有疆土都用腳親自丈量過。
他們有的是時間,於是就漫無目的。
有最愛的人在身邊,走到哪裏都是家。
功成名就、天下太平。
兩人給身邊忠心耿耿之人都各自安排了前程,只有青柏東林兩人始終不願離開,一直帶着人跟着他們。
在黃山住了一年有餘,青柏等人在山腳下居住,替他們傳訊。
山野間的日子過得很悠閒,燕長青開墾了一畝地自給自足。
白日裏,秦瑤光陪着女兒在山裏賞景寫生,擺上書案替她啓蒙。
興之所至,她撫琴一曲,燕長青隨着琴聲在瀑布邊舞劍,不爲習武對敵,只爲博女兒一笑。
如今,到了要離開的時候。
秦瑤光回到室內,在小知節身側躺下。
看着女兒天真的睡顏,心滿意足。
燕長青下山一趟,讓東林準備回京,回來後在地裏將種子播下,施好肥。
今年的蔬菜來不及吃了,就讓它們天生天長,也挺好的。
夜裏。
“孃親,我們爲什麼要走呀?”
小知節的長睫毛猶如兩把扇子忽閃了兩下,好奇地問。
“因爲呀,”秦瑤光將她抱在膝頭,“節兒的二哥、四姐要成親了哩,我們得回去。”
“孃親,成親是什麼?”
“成親就是兩個人心生愛慕,想要攜手過一輩子,比如我和你爹。”
小知節點點頭,表示懂了:“再生一個小娃娃,比如我。”
不得不說,女兒雖小,挺能舉一反三的。
“回去哪裏呀?”
“回去京城。”
燕長青從外面走進來,將小知節從秦瑤光懷裏抱起來:“太晚了,有個小姑娘該睡覺了。”
小知節不依,扭着身體奶聲奶氣說:“女兒還有好些話,沒問完呢。”
燕長青將她高高舉起,逗得她咯咯直樂,立刻忘了想問的話。
“別逗她了,仔細走了覺。”秦瑤光笑着提醒父女兩人。
“你娘不高興了,”燕長青湊到女兒耳朵旁小聲說,“我們快去睡覺,要聽孃親的話。”
“嗯!”
小知節大力點頭:“我們要聽孃親的話。”
她的臥室在裏面,小小的一間並不奢華,卻極其溫馨。
地上鋪着暖融融的羊羔絨地毯,空中吊掛着各種星星月亮的掛飾,兒童牀上一頂粉紫色軟煙羅圓形幔帳,夢幻又充滿童趣。
小知節躺在牀上,扯過孃親手做的抱枕抱在懷裏,琉璃似的黑眸看着燕長青:“爹,你該給女兒講河西的故事了。”
燕長青“嗯”了一聲,靠着小牀坐下,給女兒講起當年的故事來。
男人嗓音醇厚迷人,不一會兒,牀上的小小人兒就進入夢鄉。
燕長青起身,仔細替女兒掖好被角,才輕手輕腳離開,關好房門。
“夫人。”
他抽走秦瑤光手裏的話本子,雙手撐在她身側欺近,控訴道:“話本子比爲夫好看?”
“別鬧。”
秦瑤光笑着推開他的臉,輕聲問:“節兒睡了?”
“睡熟了。”
夜色中,燕長青的目光幽深難言,大掌滑進她衣襟下襬,燙得她輕喘一聲。
他的吻如影隨形,耐心細緻地吻着她每一寸肌膚。
“你……你,輕點……”
分明是顧慮着熟睡的女兒,她的尾音裏偏偏帶上了一絲顫,撩人又魅惑。
燕長青呼吸灼熱,俯身向下,點燃暗夜裏的激情。
樹影搖晃,一輪如鉤的下弦月,掛上遙遠夜空。
陰雲在天邊翻滾堆積,漸漸遮蔽了月光。
中午那驚鴻一現的春雷再次炸響,這一次,來勢洶洶,挾着雨水傾瀉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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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雪亮的閃電劈過烏雲密佈的天幕,劃破長空,留下一道道耀眼如絲的裂痕。
燕長青攬着秦瑤光睡得正熟,卻雙眉緊蹙,不安地微微掙扎着。
他正陷入一個極長極可怖的夢境中。
夢裏的他,一心只爲復仇,卻錯過了心愛的女人。
等到大仇得報之時,他拔劍茫然四顧,才驚覺自己做錯了很多事。
不只是她,還有五個孩子,全都走上了錯誤的道路。
以及,那麼多無辜人的鮮血。
他想贖罪。
辨塵找到他,問他想不想修正這個錯誤的世界?
他點頭。
哪怕復仇可能失敗?
可以。
哪怕她忘記所有,不再心悅於你,甚至只想離開?
好。
哪怕,你血祭之後,當這一世結束,魂魄會消散於天地間,再無來世?
可。
他在血色與劇痛中陷入黑暗,又在春雷聲聲中醒來,大口大口地喘着氣,每一道肌肉都緊緊繃着。
“長青。”
秦瑤光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柔荑輕輕撫上他心口:“怎麼了,你是不是做噩夢了。”
她的嗓音舒緩,好似清風一般,替他驅散迷霧。
“沒事了。”
燕長青握住他的柔荑,虔誠地、深深地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