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過了馬路，驚魂未定的女人從石鳴強手中接過孩子，那一張素雅的臉上佈滿了擦不幹的淚水。
她蹲下身將小女孩圈在懷裏，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去感知那份存在，繼而細微的嗚咽聲闖進石鳴強的耳中，他微不可聞地皺了皺眉頭，轉身就要離開。
見證一個女人的脆弱，至今不是他的強項。
石鳴強的步子剛剛邁開，一隻細嫩的小手卻勾住了他的手指頭，一絲淺淺的暖意順着指尖流淌進血液中。
他回過頭，臉上清冷心底卻被微微觸動，小女孩睜着一雙清澈的大眼睛看着他，不顧他的微掙，小手就是固執地抓着他的食指。
“幹什麼？”
他的語氣並不友好。
“謝謝你呀，叔叔。”
小女孩眯着眼睛笑起來，將另一隻手裏的氣球朝他遞了過去，接着又重複，
“謝謝你叔叔，我叫宋小美。”
女孩的媽媽這才緩過神來，臉上帶着抱歉的笑意，她胡亂擦了一把臉上的淚水就從包裏翻着什麼。
石鳴強沉眸看着，半晌之後看着女人將包裏的現金都掏了出來，順勢就要往他的手裏塞，一臉陰沉，雙手垂在身側一動不動。
“您別誤會，您是個大好人，救了小美我不知道該怎麼表示感謝，這點只是心意。”
女人察覺出石鳴強臉上不大高興的神色，有些語無倫次的去解釋，而真正使他心底感到震撼，一時間竟有些無法掩蓋心頭慌張的是女人口中的那句——“您是個大好人”。
鮮少會有人給他這樣的評價。
他不是個好人，雙手沾滿鮮血，他是個惡魔。
“不用。”
匆忙掩飾着眼底的情緒，他淡淡開口，繼而從小女孩手中接過那隻氣球，
“這個就可以了。”
“叔叔我還有話對你說哦！”
小女孩歪着腦袋一臉的神祕，他猶豫了一下，雖然並不好奇但還是鬼使神差一般配合着問，
“什麼話？”
小女孩衝他勾勾手指，他順勢蹲下身子，一到溫熱的氣息便撲上了他的臉頰，微微發燙。
“媽咪說小女生不可以隨便給別人親親，不過我想媽咪應該不會介意我親一下叔叔的。”
小女孩一臉明媚，與之相對比的是孩子媽媽臉上的尷尬，她一把將孩子拉回懷中，陪笑着解釋，
“她不懂事，您別介意——”
他終於不再遮掩臉上的笑意，起身的同時摸了摸小女孩的頭，
“孩子很可愛。”
之後再沿着那條街道走，風似乎更加暖了一些，路燈好像也更明亮了一點，他擡頭看到這座城市高樓聳立，頭頂小小的一片天空中，亮着爲數不多的幾顆星星。
就在這一刻，似乎有一個主意從他的心底緩緩升起，他摸出手機，給這座城市裏唯一的牽絆發了一條消息。
“我今天在路上遇到一個小女孩，好可愛。”
他能想象到那邊藍菁菁看到這則消息時眼底會流露出的震驚，以及緩過神之後會緩緩浮現的笑意。
“下班了嗎？我還沒喫晚飯呢。”
消息回覆過來，他淺淺一笑，收回手機的同時已經伸手準備打車。
等趕到第九人民醫院的病房，從房門的窗戶看到雪白的牀單上坐着一個瘦削的身影，那骨節突出的雙手正在快速而熟練地趕織着手中的毛衣。
深藍色毛線從她指縫中悄無聲息地被織進那已經成型的衣袖中，女人停下來比了一比，露出臉上欣喜的笑意。
要不是白熾燈光下女人身上的病號服太過奪人眼球，這儼然就是一副歲月靜好的樣子。
站在門外的石鳴強覺得眼眶乾澀，他低低的咳嗽一聲，就聽見裏面一陣窸窣之後傳來藍菁菁慌亂的聲音。
“哥，你來啦。”
等他開門進去，藍菁菁已經一本正經地盤腿坐在病牀上，剛剛織了一半的毛衣被她塞進了枕頭下面，只露出兩根細長的木針。
“給你帶了牛肉湯。”
石鳴強臉上不動聲色，假裝毫不知情，將手中的牛肉湯往藍菁菁的面前送了送，她就一副垂涎欲滴的樣子趕緊接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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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過的瞬間看到他手腕處的擦傷，一張暗黃的臉瞬間就沉了下來，一把拽過他的手臂掀開袖管。
藏在袖管下的是一片更加觸目驚心的傷痕，因爲沒有及時處理，流出的鮮血將傷口和白色的T恤袖管凝結在了一起。
她咬着嘴脣不說話，起身出了房門，半晌之後回來，手裏拿着從護士那裏要來的紅藥水和紗布。
埋頭給他清理傷口的動作熟練而迅速，藍菁菁一直悶聲不說話，頭也埋得很低，直到兩滴溫熱的液體滴在他的手腕上，石鳴強才猛然覺得心頭一顫。
“剛剛在馬路邊等紅綠燈，一個小姑娘差點被車撞了，這是救她的時候不小心擦傷的。”
他假裝心不在焉的解釋，另一隻騰出來的手將她凌亂的髮絲撥回了而後，藍菁菁小心翼翼的動作在聽完這話後猛的停了下來。
“那你自己也不小心一點。”
她似嗔怪一般的開口，語氣卻鬆緩了許多，一顆心也在不經意間放鬆了下來。
因爲一直低着頭，所以並沒有體察到男人看她的眼神中浸透了多少溫柔，藍菁菁替他處理完傷口，有些氣鼓鼓的威脅，
“以後再受傷，我也不會給你處理了，你自己去找護士吧。”
“嗯，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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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鳴強眉毛微微上揚，竟然真的點頭應允了下來，藍菁菁頓時覺得一拳頭打在沙包上，到頭來受內傷的還是自己。
沒好氣的將剩下的藥水和紗布塞進他的手裏，
“那你去還吧，蘇麗麗剛剛還問我怎麼這兩天都沒見着你了呢。”
藍菁菁臉色都變了，石鳴強後知後覺，臉上微微異樣，察覺出來不對勁卻弄不明白問題出在哪裏。
“好，你好好喫飯，我馬上回來。”
他訥訥的，所有的可能性想了一遍，覺得最有可能的是太餓了吧，太餓了所以心情不好。
看着他起身出去，藍菁菁幾乎絕倒，抓起手邊的枕頭拍在他的背上，結果不小心帶出藏在枕頭下面織了一半的毛衣，一隻藍色的線團骨碌碌滾到了石鳴強的腳邊。
這一個多月來他天天裝着不知情，裝得可辛苦了，這回看樣子是裝不下去了。
“給我織的啊？”
他撿起毛衣，一張落滿胡茬的臉上堆着些許羞澀的笑意。
藍菁菁沒好氣地一把奪過來，這回藏進了被窩裏。
見藍菁菁沒有搭理自己的意思，石鳴強面上訕訕，除了脆弱，見證一個女人的氣憤顯然也不是他的強項。
藍菁菁且等着他再說一句軟話就要給臺階下呢，誰知道半晌沒聽見男人說話的聲音，就聽見腳步聲越來越遠，接着是“砰”的一聲房門關上的聲音。
藍菁菁登時覺得有些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