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數日，西城的大雪還是簌簌的下個不停，這種天氣，有時候，會給她種錯覺，這裏究竟是西城還是國外，爲什麼也這麼喜歡下雪呢?
她很討厭下雪天，這些年的每個寒冬，她過的都很痛苦。
喝了碗粥，公爵的車到了門外。
那塊地的合同公爵已經拿到許可權，只是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何景淵的名字遲遲沒有簽上。
上了車，她緊了緊身上的衣服，按下了擋簾，不去看窗外雪景。
半小時後，到了工地。
工人見她來了也都不意外，只高興的打着招呼，從這裏動工的第一天起，陶軟幾乎每一天都會來。
爲此，她還請了建築學的大師，上了近半年的課。
想參與，要先懂，學習是最好的捷徑，這所學校對那羣孩子來說，就是未來的希望，每個細節她都不能輕視。
四周的樹木，山水，在這個季節看上去很是荒涼，她站在山角，看着面前已經有了大概輪廓的學校，嘴角浮出笑意，沒關係的，就算現在萬物沉睡，可生生不息，明年會春暖花開，這裏也會充滿了孩童的笑聲，她的祝願會跟隨孩子們一起長大的。
小七來的時候提了大包小包熱騰騰的餃子，這還沒出正月十五，年，還不算過完。
“大家快過來喫，暖和暖和身子再繼續幹!”
小七吆喝着，忙把身後揹包裏的熱水袋塞進了陶軟的懷裏，有些責怪道，“姑奶奶，你這身子這樣弱，明知道受不了寒，還天天來幹什麼?交給我不就好了?”
他不太明白，建學校的事已經敲定，公司多的是比這棘手的事，爲什麼陶軟就如此在乎這裏?
她接過，坐在工棚下的小凳子上，也許是又受了寒，白到如陶瓷的小臉上有了幾分紅暈，她摸着着手裏的熱水袋取暖，擡頭看着正忙碌着給工人分餃子的安七。
也許是她太久沒有好好看過小七，小七今年十九歲了吧?
不知什麼時候燙了一頭捲髮，五官不似…意識到想到了什麼不該想的人，她的睫毛也顫了顫。
小七的五官雖立體，卻不那樣處處彰顯肅冷，很柔和，天然的懶散感，看起來就像是沒睡醒的小奶狗，倒是年紀越大越是年輕了。
“不用謝我…謝陶校長就行了，這都是她安排的!”
“是是是，陶校長是好人!雖然年關還在這幹活，但工資是別的地方的十倍，又從不讓我們晚上加班，還找了那麼好的住處讓我們這羣大老粗休息，好人….”
“是啊，這輩子就沒遇見過這樣好的老闆…”
“對啊!工資也都是日結的，怕我們雪天冷，好幾處大型暖爐，每天變着花樣派人送喫的給我們，得花不少錢吧?”
“在這做工的這段時間，不瞞安總說，是我們這輩子最享福的日子…”
小七臉上的笑就沒停下過，驕傲道，“那可不!我姑奶奶人美心善，我敢保證，這世間上不會再有比她更好的女人!”
聽着小七和這羣工人的笑談，她的嘴角也微微揚了揚，並不是因爲有人誇她，而是這裏充滿了人間煙火氣，很熱鬧。
過了好一會兒，小七忙完了，從揹包裏拿出保溫桶坐到了她身邊，“姑奶奶，我和言言學的給你熬的蔘湯，你快嚐嚐味道怎麼樣?”
她笑並不多問，接過了保溫桶，裏面的湯還熱氣騰騰，熱氣撲到臉上，一下溫暖了許多。
雖沒胃口，還是逼着自己喝了幾口。
小七一直緊張的看着她，生怕她不喜歡。
“不錯，看來你和言言很有天賦。”
也很合拍。
小七聽不懂話裏的意思，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髮，“姑奶奶，你別看她長的聰明，實際她太笨了，這湯做的這樣成功，都是我的原因。”
陶軟輕笑，低頭喝着湯水。
討厭一個人，可還是願意和那個人相處，鬥嘴，並樂在其中。
明明那個人很聰明，可也會覺得那個人什麼都做不好。
這種心情，她以前也有過。
那種情緒，叫做喜歡。
就像她當時剛認識何景琛，總覺得他笨手笨腳，連個傷口也包紮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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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她的眼神暗了暗，逼着自己不要再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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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奶奶，你也喫點餃子吧?很好喫的。”
她嗯着接過，餃子還沒送到嘴裏，手機就響了個不停，她看了一眼，心頭沉了沉，是看護陶然醫生的電話。
“是我，怎麼…..”
“陶小姐快過來一趟吧….陶然她….”
她手裏的餃子如數灑在地上，雙手不受控制的輕顫着，醫生的語氣聽起來很不好，她努力扯起微笑，試探着問，“她是生病了嗎?”
電話那邊默了一會兒。
醫生惋惜道，“陶小姐，很抱歉，您的妹妹…搶救無效，十分鐘前，已經走了….”
小七雙眼騰地睜大，眼眶瞬間紅了起來，陶軟按了公放，他也聽到了。
她愣了愣，而後很是平常的回道，“好的，我知道了。”
說完，她在小七的注視下掛了電話，只不過那手機，還沒放進包裏，就順着她的手滑倒了地上，緊接着她整個人踉蹌了一下，摔坐在了雪地上。
小七忙上前扶起她，哽咽道，“姑奶奶…你…冷靜一點….”
她扯着笑，推開了小七，扶着雪地晃晃悠悠的站了起來，撿起地上的餃子不停的往嘴裏塞着，“喫餃子吧?不是說要喫餃子嗎?我沒關係的，沒關係的，她做了那麼多錯事，死了就死了…死了就死了…應該的，應該的…”
可不知怎麼，她的心還是疼的厲害，無論她怎樣告訴自己陶然都做了什麼錯事，怎樣一遍遍警告着自己是陶然該死，她的心也還是緊緊的疼着，雙手越發的顫抖，視線越發模糊，她邊往嘴裏塞着餃子，邊用力的擦着眼角，邊努力扯出大弧度的微笑，哆哆嗦嗦道，“小七，小七，快喫餃子吧?還在年關還在年關的，劉叔告訴過我，喫過餃子就會平安的，就會平安的….我那個該死的妹妹，也會平安的…”
看着她不知所措無助的模樣，聽着她隱忍着帶着哭腔的細碎聲音，小七背過身，眼淚終於還是忍不住掉了下來。
她不停的喫着，直到嘴裏再也無法控制的溢出嗚咽。
在小七模糊的視線裏，她騰地站起身，踉踉蹌蹌的朝着車的方向跑着。
一片大雪中，映着她狼狽的身影，他看着她，摔倒了，又爬起，紅色的裙襬在半空中蕩起，飛舞的黑髮竟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在一點點肉眼可見的漸漸花白。
他傻傻的站起身，連去想要扶她也忘記了。
他這才相信了，原來書裏寫的，因爲心傷，青絲變白髮，是真的。
…..
這一路，她懷裏始終捧着一盤還沒開封的餃子。
小七揪心的聽着，“然然吃了餃子，也會平安的…”
車在半路被逼停。
汪澈沾染了一身的落雪，紅着眼睛拉開車門的那秒，只感覺心被人捅了一刀的疼着。
他的小軟，躺在椅子上捲縮成了小小的一團，頭髮….花白着。
看到這一幕，他的眼淚毫無預兆的流了下來。
“小軟…”
他蠕動着脣角，一次次喊着她的名字，卻沒有得到一次她迴應。
從車椅上撈起她抱在懷裏的那秒，他甚至懷疑自己究竟有沒有抱到陶軟，她，輕到讓他害怕。
一個多小時的車程裏，懷裏的女人從始至終，都只是雙眼無神的抱着那盤已經涼了的餃子呢喃着那句，“然然吃了餃子，就不會死了…不會死了…會平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