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五歲的孩子,秦瑤光真不知道,當時他如何面對這樣殘酷的事實。
多虧燕元安生性聰穎,在那麼小的年紀聽見這樣的事,不僅記住了,還理解了背後的陰謀,能沉得住氣。
可惜,霜葉能將他平安帶出來已是極限,根本沒有任何信物,能證明她的話。
她只好將當年所經歷過的,事無鉅細地告訴了他。
那些人、那些事,小燕元安他憑藉過人的記憶力,生硬記下。
就在他剛剛得知自己真實身世的第二日,霜葉和吳材爆發了一次有史以來最大的爭吵。
起因,便是燕元安。
吳材嫌他在家裏礙事,要將他賣給縣城裏的大戶人家做書童,還美其名曰是爲了他好,能跟在少爺身邊識字啓蒙。
霜葉哪裏肯依?
她爲了燕元安付出了這麼多,寄託了她全部的感情。
可以這麼說,比起燕元安,吳材纔是那個突然闖入的後來者。
成親後的日子,霜葉早就看穿了他的真面目。
於是,她開始偷偷準備離開。
她能從龍潭虎穴的京城裏逃離,自信一定能逃離這個可惡的男人。
然而她卻忘了,當年形勢詭譎風雲變幻,她才能在其中渾水摸魚,借勢逃走。
而吳材,是一個每天生活在她身邊的人。
她要離開,還要帶着一個五歲多的孩子,總要做出種種準備。
這一切動靜,都沒能瞞過吳材。
然後,就到了無可挽回的那一日。
就在小燕元安的面前,霜葉偷偷收拾起來的包袱被吳材狠狠摜到地上,裏面的金銀細軟散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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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材看見地上寶光四射,頓時露出貪婪神色。
他才知道,原來他娶的這個娘子,還有這等令人眼紅的私房。
霜葉當然不肯給他。
逃出京城這些年,除了買下這座小院子,霜葉秉持着“財不露白”的原則,只花了少許,一直靠自己的繡活掙錢過日子。
這些錢,正是她留着以備不時之需的。
她要離開,還要倚仗這些銀錢才能把燕元安養大。
兩人爭執不下。
霜葉終究是弱女子,被紅了眼的吳材活活掐死。
這一切,都落在剛剛買了醬料回家的小燕元安眼裏。
他死死地捂住嘴,纔沒讓自己哭出來。
透過門縫,他看見吳材對着霜葉的屍體,先是驚駭、隨即欣喜若狂地收拾了地上散落的金銀,將霜葉抱到牀上用被子蓋好。
後來,他便對外宣稱霜葉重病在牀,沒幾日就急病去世。
在白色的靈堂上,吳材哭得死去活來,幾近抽噎。
反而是燕元安,不言不語地跪在一旁,連一滴眼淚都沒掉,被多舌之人斥作麻木無情。
因爲吳材的戲做得足,之前他對霜葉的追求又被街坊鄰居看在眼裏,竟無一人懷疑。
從那個時候起,燕元安就養成了在腦子裏不斷推演的習慣,推演如何殺死一個成年男子,而不遭受懷疑。
最終,他選擇了用火。
在點火之前,他在打回來的酒裏放入了能讓人昏睡的藥丸。
這個藥丸,是霜葉在告知他真實身世時,交給他防身所用的,沒想到成了替她自己復仇的工具。
霜葉已死,吳材佔了她的房屋、搶了她的財產,那是十二萬分的饜足。
就連看這個小拖油瓶,都順眼了不少。
他怎麼能想到,一個五歲的孩子,對他起了殺心,並能復仇成功呢?
這幾日,他的日子過得不知道有多舒服,還有個孩子能被他當做下人一樣指使,不由讓他萬分得意。
直到,吳材喝完燕元安送上的酒,沉沉昏睡過去。
那會兒,燕元安的身高還不及桌子,卻已經能冷靜地審視這個殺死養母的兇手。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他冷靜地檢查吳材是否徹底昏迷、冷靜地搬來乾燥的柴火點燃、冷靜地站在門外,看着火焰從吳材身上升騰而起。
看着吳材被活生生痛醒,看着他被火燒得滿地打滾,在地上慘叫。
最後,變成一具將手伸向門外求救的、焦黑的屍體。
至於霜葉被吳材所侵佔的財物,他並不在乎。
被殺人兇手所沾染過的,他嫌髒。
不如,都一把火燒個乾淨。
事後被撲滅的火場,趕來了衙門的捕快和仵作。
突然起火,當然要查驗是否人爲。
可是,被燒成一團焦黑的吳材,哪裏還能被驗出迷藥的痕跡?
哪怕在正房找到柴火的可疑痕跡,也不會將一名幼小孩童當做懷疑對象。
這場失火,最終成爲街坊鄰里口中的談資。
可惜霜葉剛剛成親就急病去世,可惜吳材一個秀才先成了鰥夫,後又葬身火海。
沒有人知道真相。
燕元安把自己深深地藏了起來,不相信任何人。
見他可憐,吳嬸把他抱回家。
吳材雖然跟她有沾親帶故的關係,但認真論起來,她對燕元安並沒有撫養義務。
“你們說說看,這麼小的孩子,先死了娘又死了爹,將來的日子可怎麼過?”
“可不?虧得嬸子你好心,飯桌上容他一雙筷子。”
“唉!”
吳嬸重重地嘆了口氣,愁容滿面:“他爹孃也沒給他留下點什麼,連名字都沒起呢,我也不知道能養到什麼時候。”
她男人在縣城裏替人趕車,每個月能掙到的錢雖然穩定,但不多。
而兩人上有老人,下有四五張口等着喫飯。
如今多了一個燕元安,哪怕他人小喫得不多,對吳嬸來說也是一個沉重的壓力。
燕元安在門外聽見這番話,就開始留意起來。
後來,他聽說了鎮國大將軍在收容戰場孤兒,便想方設法地去了,沒想到竟然會回到京城,進了長公主府。
距離他真正的生母,只隔了一道宮牆。
這麼近、又那麼遠。
其實以他如今的才智,想要跟着秦瑤光一道進宮,去見她一面並不難。
然而,他卻始終踟躕不前。
那個替代了他的人,享受了他人生的人,他該恨嗎?
可是對方什麼都不知道。
那個對此一無所知的生母,他又該恨嗎?
可是他連對方的面都沒見過。
他痛恨命運,卻時而會想,這輩子一直這樣過下去也不錯:有雖然沒有血緣關係卻親如手足的兄弟姐妹、有天女降臨的母親、功勳卓越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