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昭眸光凝了一瞬,腦中浮上了一些久遠的記憶,心情變得沉重了起來。
他永遠忘不掉他家剛出事那些他爹所謂的舊友是何嘴臉。
他還記得,他們剛逃出京城好不容易甩脫追殺,去投靠他爹昔日的朋友尋求庇佑,那些人表面同情他們的遭遇大方熱情地收留他們,轉頭就對他們下藥想把他們迷暈送回京城,交給那策劃暗害他爹的人。
好不容易逃脫後他還不死心,又懷揣着他爹的信物找到另一個與他爹關係極好的人,可那人口口聲聲說要查出真相還他們一個公道,背地裏卻將他們的行蹤透露給了那些暗中追殺他們的殺手,害得他們險些慘死。
自那以後他就知道了,官場上是沒有絕對的朋友的,但凡涉及利益一詞,多好的朋友都能反目成仇。
也是從那以後,他放棄了靠他爹的關係平冤的念頭,一心撲在讀書考取功名上。
那時候他固執地認爲,只要他足夠努力就一定能帶着一家人過上好日子。
可事實是,他非但沒有挑起養家餬口的重擔,反而還因爲常年飢不果腹身子一點一點變差,最終還淪落到需要人照顧的地步、
“好了,別那麼沉重嘛。”見他思緒恍惚,謝珍擡手捧着他的臉頰輕輕擠壓着。
宋景昭被強制離開腦中那些悠遠記憶,雙眸重新聚焦,剛想說話就見謝珍粲然一笑,聲音輕快地安慰道:“你又不是一個人在孤軍奮戰,還有我在你身邊陪着你不是嗎?”
這一句話落在他耳中,一瞬間就如同煙花般炸開了鍋。
他呆呆地看着謝珍,心中的波濤被那璀璨的笑容一點一點撫平,心情也逐漸迴歸平靜。
這一晚,宋景昭睡得極沉,夢境中不斷重現着他爹被陷害慘死,他們母子四人爲了逃避追殺四處輾轉居無定所的畫面。
夢境中的他深陷痛苦絕望中無法自拔……
等逃離夢境時,天已經快亮了。
看着空空如也的牀邊,他心煩意亂地擡手揉了揉有些發脹的腦袋,慢慢地從牀上爬了起來。
院中餵豬的謝珍聽到身後的開門聲,飛快地將盆裏的豬食倒乾淨一邊往屋裏走一邊笑吟吟地說道:“你快去洗漱吧,等我換身衣裳咱們就下山去給你添置一些行當。”
宋景昭點了點頭。
謝珍回到屋中將髒衣服換下又重新將頭髮挽起,隨後拿上揹簍帶着宋景昭出了門。
來到村口,天邊剛剛亮起。
村口的大樹下已經聚了三四個人了。
謝家鄰居家的大媳婦楊桂蘭看見謝珍,熟絡地對她招了招手,“你們也要去鎮上啊?”
“是啊,你也要去嗎?”謝珍笑着走到了她身邊。
楊桂蘭笑着點點頭,目光落在了她肩上的揹簍上,“是啊,家裏沒鹽了我去鎮上買一點回來,你要去買什麼啊?背這麼大一筐?”
“景昭馬上就要去書院了,我們去鎮上給他添置一點行當。”謝珍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宋景昭。
“是青山書院吧?”楊桂蘭有意打聽,見謝珍點頭,神色微微驚訝了一瞬,“我聽說那書院一年學費都得十兩銀子呢!”
“差不多。”謝珍也沒有隱瞞,大大方方地承認了。
反正這事只要有心,隨便一打聽就能打聽出來了也沒什麼好隱瞞的。
一聽學費得十兩銀子,周圍幾人瞬間朝她看了過來。
驚訝的目光不斷在她二人身上游走。
那模樣像是在問:你們哪來這麼多錢?
“這可不是一筆小錢啊!”楊桂蘭嘖嘖一聲。
“是啊。”謝珍不動聲色地將幾人異樣的目光收入眼中,輕輕嘆了口氣,故作爲難地道:“我們現在都還在爲學費一事頭疼呢。”
聽她這麼說,那幾人這才收起了目光,心中忍不住嗤笑。
家裏都快揭不開鍋了,居然還想着去讀書,有那十兩銀子好好把日子過好不好嗎。
當然,她們也只是在心裏想想,不敢說出來。
“那咋整啊?”
“還能怎麼辦。”謝珍苦笑一聲,“砸鍋賣鐵的支持他唄。”
“盡力而爲吧別太勉強了,過好眼前的日子纔是最重要的。”
楊桂蘭輕輕拍了拍謝珍的胳膊,礙於宋景昭在場也不好得說什麼只能乾巴巴地安慰了一句。
謝珍就像是找到了傾訴的對象一般,拉着楊桂蘭就開始倒苦水,“嫂子啊你也知道我們家的情況,沒有一個能主事的男人也沒有土地,一家五口人就靠着我婆婆刺繡那點錢生存,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如今也只能指望景昭讀書這一條路了。”
“我們苦點累點沒事,只要他爭氣考個功名那我們一家就有出路了。”
一旁的王大嬸沒忍住笑了出來,苦口婆心地道:“謝丫頭啊,還是想點實際的,不是嬸子給你潑涼水,你看看有多少人是靠讀書讀出頭的?”
“隔壁村那沈文仲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讀了十多年書也不只是考上了一個秀才,啥用都沒有。”
“不試試怎麼知道行不行,說不定我男人真有這個命呢!”謝珍笑了笑。
王嬸子覺得她沒救了,光想一些不切實際的,也懶得再搭理她,跟旁邊的人嘮起了家長裏短。
謝珍樂的耳邊清閒,對着宋景昭狡黠一笑。
看着她滿肚子壞水的模樣,宋景昭屬實有些無奈。
要不是知道謝珍收了宗家那五百兩銀票,他都快以爲自己家真窮得揭不開鍋了。
不過這樣也好,財不外露嘛,要是讓外人知道他家有錢難免會遭人惦記,那時候纔是麻煩呢。
過了好一會,馬車這才姍姍來遲。
謝珍給馬車錢時故意裝作爲難的樣子,上摸下摸這才掏出四個銅板遞給車伕,一臉窘迫又肉疼的模樣引得其他幾人側目觀看,忍不住露出鄙夷之色。
來到鎮上,謝珍跟楊桂蘭幾人分開,直奔成衣店而去,跟老闆討價還價半天最終以六百文錢的價格,給宋景昭買了兩身細棉布衣和兩雙鞋。
離開成衣店後,他們二人看了鎮上的幾家書齋,相互對比過後在第一次去的那家,斥巨資二兩銀子給宋景昭買了一套品質還算不錯的紙硯。
然後又去布坊花了五錢銀子買了兩牀厚實的棉被。
簡單地在路邊攤喫過午飯,謝珍帶着宋景昭來到市集中心,又買了兩條魚、二十個雞蛋、十個鴨蛋、十斤大米,一圈逛下來揹簍已經裝得滿滿當當再也塞不下去了。
就在準備回去的路上,謝珍聞見肉包子的香味,想到家裏的劉氏和宋景嫺姐弟又忍不住在包子鋪買了十個肉包子,隨後這才心滿意足地坐上回村的馬車。
來到村口,謝珍想了想脫下外衣將揹簍蓋得嚴嚴實實這才放心地下了馬車。
滿滿一揹簍東西壓彎了她筆直的脊樑,可她心裏卻是十分的高興。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後,她還是第一次這麼暢快地購物呢。
宋景昭拎着一些輕巧的東西跟在她身邊,一路上引來了不少的目光。
“她們哪來的錢?居然買這麼多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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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她們朝山上走的背影,一羣人很快湊到一起竊竊私語。
“不知道啊!”
“別不會是真被張嬸子說中了吧?”
“張嬸子說啥了?”
“你們不知道?”
“不知道啊!”
“昨天有一輛馬車去了宋家,那馬車氣派得很,張嬸子就猜想謝丫頭她婆婆應該是有錢人家的外房,不然咋好端端的來咱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幹嘛?還直奔宋家那山頭去了。”
“難怪呢!我就說他們娘四口人又沒地又沒錢的居然沒餓死個人,原來是有人養着啊!”
“就劉氏刺繡換的那點錢養活他們一家人都難,更別說這麼捨得的買這麼多東西了,肯定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