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安辰神思遊離,林淺問他的話,他渾然未聞。
那一束枝繁葉茂的假花,嚴嚴實實地遮擋住林淺的上半身。
傅安辰再怎麼看,能看到的,僅有些許髮絲,僅有衣服邊緣。
他打算換個能看見她的位置,剛剛起身,站在他身邊的保鏢按住他的肩膀,迫使他坐下,“好好坐在這裏,別亂動,哪裏都別去。”
傅安辰正襟危坐,垂眸向下看。
從桌子下邊,他看見裹在半透明肉色絲襪裏的纖細小腿,閃爍着瑩潤光澤的裸色側空高跟鞋。
林淺問他,他遲遲不答,眼睛東看西看,顧硯辭不耐,代林淺再問一遍:“說啊,你爸媽是留在國內,還是隨你移民?你哥因何而死,他們知不知?”
傅安辰回過神,老老實實回答說:“他們隨我移民,受到大打擊,他們也想離開這個傷心地,一去不回來。”
說完父母的去向,傅安辰又說出林淺最關注的重點:“我哥一死,袁思雅就跟我說,是你們害死他。她還說,她要把這件事告訴我爸媽。我不讓,並告誡她,你敢說,我就面向全世界,公佈我哥染上艾滋病的真實原因。她聽進我的告誡,到現在,她什麼都沒說。”
林淺從花瓶裏抽出一枝假花,拿在手上把玩,“算你識相,你爸你媽一直矇在鼓裏,不找我的麻煩,他們啥事沒有。”
這句話,是迴應,也是警告。
聽懂潛臺詞,傅安辰保證說:“你放心,不該說的話,我現在不說,以後也不說。”
林淺“嗯”了一聲,再問他:“你呢?你知道你哥因我而死,你不恨我?”
“不恨!”傅安辰坦言,又爲自己辯解,“其實,我沒你想象中那麼壞。之前,我哥還有袁思雅,一直說,你感染艾滋病後真能自愈,你的造血幹細胞,真能治癒我哥。你得一次艾滋病,相當於普通人感冒一次。他們說了千百遍,我信了他們的話。正因如此,我一直按他們的計劃行事。”
他的話聲聲入耳,林淺聽了,不由哂笑,“到底是一家人,秉持同一個理念。話說他們說啥你信啥,你的智商,莫不是負數?”
她譏諷自己,傅安辰全盤接受,“你說得對,以前的我,沒腦子,蠢的像頭豬。後來,我知道,你不是他們所說的特殊體質。你的所作所爲,我完全理解。生命受到嚴重威脅,保護自己,反殺敵人是人之本能。說到底,我哥不是死在你手裏,是死在自己手裏。”
他先說自己上當受騙,又說自己理解林淺所爲。話裏話外透着靠解釋冰釋前嫌的意思,顧硯辭不愛聽。
顧硯辭拉了拉西裝,從沙發上站起來,語氣冷淡,直言下達逐客令:“該說的說完了?說完了趕緊走。”
站在傅安辰身邊的保鏢,朝着大門口的方向偏了偏腦袋,“傅先生,你請回。”
正如顧硯辭所想,傅安辰那麼說,確實有着言歸於好的心思。
做不成戀人,做朋友也好。
他不想林淺恨他。
林淺尚未表態,尚未說出“原諒”二字,傅安辰不甘心就這麼離去。
他坐在沙發裏,一動不動,似懇求又像哀求:“小雛兒,該說的我都說了,別恨我,求你別恨我。”
林淺不言不語,心思涌動,心裏考慮其他事。
“你走吧!”顧硯辭再一次驅逐他,“她不理你,你坐在這裏,豈不尷尬。”
傅安辰坐着不動,與林淺相處的時間,所剩無幾,能延長几分幾秒也是好。
他仰頭,翕動鼻翼深呼吸,許是心理作用作祟,恍惚間,他吸聞到來自於林淺身上的清淡體香。
陶醉於那淺淡卻醉人的清幽芬芳之中,傅安辰心醉神迷,一時之間竟不知今夕何夕。
他賴着不走,顧硯辭衝保鏢使眼色,暗示他:將他拖出去。
林淺拉了拉顧硯辭的衣角,微微搖頭,又看了看偏廳。
她走向偏廳,顧硯辭緊隨其後跟上她。
一進屋,顧硯辭右手撐在牆壁上,垂眸俯視林淺,神色似笑非笑,“怎麼的?捨不得攆他?”
“纔不是!”林淺抿了抿脣瓣,“他說,他父母什麼都不知道,他不恨我。這些話是真是假,有待考證。畢竟,之前一直撒謊的人,現在亦有可能撒謊。”
“你怕他麻痹你,降低你的警惕心?”顧硯辭拖長腔調,語氣又欠又損:“人家黯然神傷,還想握手言歡。你不爲所動也就罷了,還各種懷疑他。真想將你的話告訴他,讓他知道,他的一腔真心,餵了狗。”
不愧是沒心沒肺的冷血動物,林淺拉下顧硯辭撐在牆壁上的右手,推着他一路推到偏廳之外,“嗯,告訴他,讓他死心,他就此死心再好不過。不死心,有朝一日因愛生恨,鬼知道他會幹出什麼事。”
此時,傅安辰還沒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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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原來的位置,轉移林淺坐過的沙發裏,低着頭仔細尋找。
找到一根烏黑細長的髮絲,他如獲珍寶,咧嘴直笑,笑得像個不諳世事的小孩子。
顧硯辭三步兩步走向他,明確且直白地告訴他:“放下,她討厭你,你收集她的頭髮,她看到,像吞了蒼蠅似的噁心。”
笑容凝滯在雙頰,傅安辰擡起頭,目光越過顧硯辭,看到站在修長羅馬石柱邊的林淺。
她身穿銀白色緞面套裙,頭戴鑲滿碎鑽的華麗皇冠,表情不苟言笑,清冷淡漠。
經身後富麗堂皇的奢靡環境映襯,她像個冷酷無情的冷血女王。
“是嗎?”傅安辰懷着僅有的一絲希望,問她:“你討厭我,打心底討厭我?”
林淺幾步上前,聲音冷冰冰,“你聯合你哥算計我,我肯定討厭你。”
她親口說討厭,傅安辰先是大受打擊,而後自嘲苦笑:“也是,險些害死你,你理應討厭我。”
林淺轉身,挺直腰桿背對他,說話無情無義:“出國後,你最好做個手術,徹徹底底的忘掉我。可別記着我。我怕你因愛生恨,越想越恨,於某年某月回到國內,攪擾我本已平靜的生活。”
傅安辰想說“這不可能”,話到嘴邊,他硬生生改口:“真有這樣的手術,我一定做。”
“還有,”林淺坦言,“你剛纔說的那些,我不甚相信。坐那別動,我要檢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