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嬤嬤這句話,只是主僕之間的日常閒聊,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
落在秦瑤光耳裏,卻不一樣。
她無意識地撫過火狐毛領,清咳了兩聲:“想着接下來的事,可不能着涼了。”
鄧嬤嬤頗爲贊同地點頭:“主子說得是,說一千道一萬,都比不上主子自個兒的身子骨來得重要。”
那可不?
在現代她就過勞死了一回,自然不能重蹈覆轍。
長公主府裏,和往日沒有兩樣。
孩子們繼續在淳寧的帶領下上課,僕役們則有序地忙碌着每日都要做的灑掃等日常,前往北戎的商隊正式啓程,蘇迪雅前來跟秦瑤光道別。
一輛青油小篷車從側門離開,裏面坐着的,是兩眼無光的百靈。
半糖言情小說 https://power-veg.com/
皇帝身邊的太監和府上撥出的下人隨行,另派出幾名公主府侍衛護送。
他們的目的地,正是白象庵。
在府外,就沒這麼平靜了。
昨晚在謝家會館所發生的事,以超乎尋常的速度,在京城迅速傳播開來。
如同一滴水,忽然濺入一鍋沸騰的油,頓時炸開了花。
春節期間的悠閒氛圍一掃而空,分明是一個豔陽高照的好天氣,好彷彿陰雲密佈、風雨欲來。
在京城生活的百姓,比地方百姓擁有對政治更敏銳的直覺。
他們臉上多了幾分警惕,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而在朝堂上,再怎麼消息不靈通的人,在上早朝時發現少了崔永唯,也知道不對勁。
薛青空一家子還在牢中待罪,另一名九卿又下了獄。
難道,要變天了?
更有嗅覺最靈敏的御史們。
風聞奏事是他們的權利,這麼大一件事擺在眼前,每個人臉上都掛着明晃晃的黑眼圈,彈劾崔永唯的摺子如雪花般飛來。
其中,也有質疑的。
比如鬼神之說不可信,賬本來歷蹊蹺真假存疑等等。
不過,在衆多的言論中,只佔少數,遠遠達不到對峙爭論的程度。
原因很簡單,崔永唯已經下了大理寺的牢獄,還是被皇帝親自發落的。
皇帝后宮因爲三年前的水災冒賑案死去的那名寵妃,衆人緘口不言,心裏卻跟明鏡似的。
知道皇帝遷怒崔永唯,誰也不想去觸他的虎鬚。
謝殊看在眼裏,在心中暗自警醒:原來皇權再怎麼不濟,遇到事,仍然保有天然的威嚴。
只要皇帝表明態度,在朝中就能獲得絕大多數人的支持。
是時候該削弱皇權了!
自他把持朝政以來,這些年,都是這麼幹的。
皇權式微,就扶一把,讓皇室的名聲不至於墜入谷底。
世家坐大,就打壓一二,避免氣焰囂張。
勳貴跋扈,就挑出那個跳得最歡那個刺頭,狠狠收拾一通。
至於寒門清流?
幾個光會動嘴皮子的窮書生,一無門第家族支持、二無人力財力,除了抱團取暖外別無所長,他一向不把這股勢力放在心上。
謝殊用這種法子來平衡朝政,向來無往而不利。
且讓他產生一種幻覺:他纔是大景朝的實際統治者,坐在龍椅上那位,看似高高在上,其實不過是被他控制的提線木偶罷了。
權力的滋味,帶來心裏的無限滿足。
他用兢兢業業的表象,掩飾潛藏在內心的貪慾魔鬼。
叫來心腹幕僚,他要利用長公主和安樂郡王不和之事,擴大皇權與軍權的矛盾。
和離。
他們二人必須和離。
如果是一方休棄,並鬧出更大的事情來,就是最理想的結局。
万俟樓有軍功在身,不妨再替她請功,更上一層樓。
在所有人都關注崔永唯的節骨眼上,替万俟樓加功之事,他渾水摸魚就能操辦了。
提高万俟樓的地位,她纔夠資格成爲長公主的敵人。
長公主的脾氣,謝殊最近有些摸不透,但無論她怎麼變,骨子裏的傲氣和與生俱來的尊榮不會改變。
她如此深愛燕長青,卻被一個小小武將挑釁其地位。
會做出什麼事情來呢?
謝殊表示非常期待。
於是,在天色還未黑之際,長公主要和離這則消息,就悄然流傳開來。
還沒到用晚飯的時間,燕錦陽就抱着那頭他接生的小馬駒,噠噠噠地跑到華沐堂的院子裏來,一連轉了好幾圈,又不肯進屋。
春分瞧見,便蹲下身子問他:“五少爺,您是來見主子的嗎?”
燕錦陽咬着手指頭,搖搖頭。
“那婢子送您回去?還是您想去曲師父的院子裏。”
他又搖搖頭,黑琉璃般的眼睛溼漉漉的。
春分再問,他就把頭埋在小馬駒的脖子上,用有了小窩的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撫摸着小馬駒淺棕色毛髮。
這是怎麼了?
春分擡頭,對跑腿的小丫頭使了個眼色。
小丫頭會意,悄悄走了。
沒過多久,秦瑤光就扶着穀雨的手出現在院子裏,遠遠看見燕錦陽,便打趣道:“喲,這是誰家小少爺,可是迷路了?”
聽見母親熟悉的聲音,燕錦陽眼睛一亮,放下小馬駒往她跑去。
“跑慢點,別摔着。”
秦瑤光剛叮囑完,孩子就撲到她面前,仰着頭看着她,只不說話,連請安都忘了。
“這是怎麼了?”
燕錦陽扁着嘴,眼裏有淚光閃爍,就怕一開口就會掉小珍珠。
瞧把孩子委屈得。
秦瑤光往小馬駒的方向望了一眼,問:“你是想讓母親看小馬駒?”
燕錦陽點點頭,又搖搖頭。
秦瑤光讓下人照顧好小馬駒,就牽起他的小手往屋子裏走去:“快喫晚飯了,先把手洗乾淨。”
他沒有反對,乖乖跟着她進去。
洗乾淨手,秦瑤光就問他今天的功課,又問哥哥姐姐們都在做什麼,他都乖乖答了。
很快到了用晚飯的時候。
寒露帶着一連串小丫頭們,提着食盒出現,將飯菜一一擺上來。
臨時多了燕錦陽,就讓廚房多做了兩個他愛喫的菜。
他坐的位置側對着門口,從寒露出現起,燕錦陽就一直側着身子,眼巴巴地看着外面,似乎在等什麼人。
直到擺好飯菜,秦瑤光拿起筷子,燕錦陽仍然沒收回目光。
在他面前,放着一碟他往日最愛喫的翡翠珍珠丸子,也不能吸引他的注意。
“看什麼呢?”
秦瑤光示意穀雨替他碗里布了一個珍珠丸子,柔聲問着。
小小年紀,滿腹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