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崔永唯心裏,皇帝一直是那個坐在龍椅上的象徵。
諸事不理。
說得難聽點,就是個擺設。
不止他一人心裏這麼想,是許多人的共識。
在朝堂上產生的分歧和爭辯,更多時候都是爲了他們自己的政治理想或者個人利益,並非要博取皇帝的認可。
然而此刻,崔永唯第一次真切的意識到,對方是生殺予奪的皇帝。
一句話,就能讓他掉腦袋。
“臣崔永唯,叩見皇帝陛下!”
他五體投地行跪拜大禮,放在地板上的手指控制不住地顫抖着。
眼角餘光瞥向那個躺在地板上一動不動的花旦,冰冷寒意從心裏嗖嗖直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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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了保暖,小樓裏燒着地龍和火牆。
崔永唯卻覺得彷彿置身於數九寒冬的曠野之中,等待着最後的裁決。
“啪!”
一本賬冊投擲到他面前,皇帝的語氣中是毫不掩飾的怒火:“你自己看!”
“是。”
怎麼會有賬本?
崔永唯快速翻閱了一遍,一顆心筆直地往深淵墜去。
原來如此。
他在上樓時就覺得奇怪,要只是因爲他是私生子這件事,皇上怎會動怒?
私生子罷了,說到底是崔老國公私德有虧,甚至都牽扯不到他身上。
他完全可以堅稱自己也是受害者,毫不知情。
但這個案子不一樣。
不止是手抖,他整個人都如篩糠似的抖了起來。
只因他心知肚明,確實是他所爲。
原以爲都好好的掩蓋過去了,怎麼還會被人給翻出來?
女鬼上身?
只是幕後之人的高明手段罷了。
不知道是誰,竟然在他毫無所覺時,將所有事情都調查得一清二楚。
證據確鑿,無可抵賴。
但,他當然是不能認的!
究竟是誰,誰在背後跟他過不去?
他壯志未酬,怎能栽倒在這裏。
嘩啦——
一封信掉出來。
如果說光憑這本賬冊,還不能將他定罪,頂多算一個瀆職的話,這封信就是最直接的證據。
崔永唯一目十行地看完,茫然地擡起頭。
“陛下!”
他“砰砰砰”地磕起響頭來,直磕得鮮血長流。
“臣有罪,臣竟不知手底下有人幹這等貪贓枉法中飽私囊之事,是臣失察!”
先認罪,再辯解。
“只是這封信,確實不是臣所寫,一定是有人僞造了栽贓嫁禍給臣,請皇上明察!”
秦瑤光站在皇帝身後,微微一笑。
信當然不是崔永唯所寫。
他一貫謹慎,怎肯把這麼大一個把柄,落到別人手裏?
還是寫給下屬官員的信。
就是爲了給崔永唯定罪,燕長青尋了崔永唯親手所寫的書信來,讓一名擅長模仿筆跡的心腹僞造了一封。
目的很簡單,就是要省去那許多功夫,直接把崔永唯定罪。
除惡務盡,用些手段又何妨?
“不是你?”
皇帝提起下袍,狠狠一腳踹到崔永唯肩頭,把他踹得在原地滾了一圈,又忙不迭爬起來跪好。
“來了,給朕綁了,送去大理寺,好好給朕查清楚!”
皇帝發了話,無論崔永唯怎麼懇求分辯,他仍被侍衛給綁住雙手押了下去。
大理寺卿就坐在一樓,樓上的動靜一清二楚。
崔永唯被押下來時,他就站在樓梯口等着,接過侍衛遞過來的賬本信件,帶着人出了謝家會館,往大理寺而去。
他也沒想到,來參加個宴會,還臨時加了個班。
論起來,光憑手上這點證據就把九卿重臣給下了獄,完全不合規矩。
更何況這些證據來歷不明。
但做出決定的人是皇帝,那就什麼問題都沒有了。
皇帝金口玉言,何況還有證據!
什麼規矩,在皇帝的一句話面前,都是浮雲。
一夜之間,風雲突變。
小樓內的衆人內心惴惴,各自思量着,不敢出聲。
就怕被皇帝遷怒。
皇帝的好心情消失無蹤,眉頭緊鎖地看着地上躺着的那名花旦,問前來診治的大夫:“怎麼還不醒?”
崔永唯被押走後,他心裏又有些不確定,究竟是真的被鬼上身,還是裝神弄鬼?
哪怕不是皇帝,任誰都討厭自己被愚弄欺騙。
大夫是被會館的人臨時請來的,哪裏經過這等陣仗?
被皇帝逼問着,連話都說不清楚,抖着嗓子道:“皇,皇上……草民,草民學藝不精診不出來,聽,聽說長公主府上有神醫!”
他好不容易從喉嚨裏擠出這句話,整個人就徹底放鬆下來。
要殺要剮,他也沒辦法。
別提診治了,他就連病人到底生了什麼病都看不出來。
於是,皇帝的目光就投向秦瑤光。
“皇上,臣府上的確來了一名醫術高明的大夫,”秦瑤光道,“上次臣在祭酒家莫名暈倒,就是他施針救醒的。”
“讓他來瞧。”
皇帝吩咐完畢,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
他身後跟着的太監勸道:“皇上,天色不早,這裏的事不如就交給長公主殿下?再耽擱下去,宮裏恐怕就要落鑰了。”
皇帝一揮手:“朕的皇宮,想什麼時候回,就什麼時候回,還怕落鑰?”
他這句話一說,人人噤聲,無人敢勸。
秦瑤光立刻打發人去請曲梁。
這件事,如果皇帝能從頭到尾都見證了,就最好不過。
針對崔永唯,在年前她就和燕長青開始有所計劃,這才能在短短兩日內,佈置出一個如此周全的陷阱。
皇帝突然出現,成爲這個陷阱的完美證人。
皇帝不走,所有人都不敢走。
不過,也總不能讓皇帝一直待在這裏,對着一名剛剛被鬼上過身的女子。
江夫人想了想,走到秦瑤光身旁輕聲說了幾句。
秦瑤光笑道:“皇上,公館內景緻不錯,還新收了一幅前朝大家的畫作未來得及找人鑑定。不如臣陪着您,去替大司徒掌掌眼?”
她這句話,可算是撓到了皇帝的癢癢肉。
皇帝平生所愛,無非書畫二字。
音樂戲曲黑白棋盤間的對弈,都只能算興趣,得往後排。
朝政被謝殊牢牢把持着,但書畫上,皇帝卻能死死地壓住謝殊一頭。
一聽要替大司徒掌眼,他的興趣頓時就來了。
於是,江夫人便領着,拋下衆人去看畫。
留下幾名侍衛守在三樓,那名大夫看着昏迷中的花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