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立冬了。
清早的晨霧似煙紗,瀰漫着破曉前的寒氣。
黃曆所示,今日立冬,宜嫁娶。
這是安桐在洋樓客廳擺臺上看到的內容。
她所住的老洋房頗具年代特色,擺臺陳列的老黃曆,矮几擺放的老式電話機,拱形格柵落地窗……
復古的主色調和高雅懷舊的陳設,閒行其中,每一處都像電影底片的慢放鏡頭。
不到早八點,安桐便穿戴整齊走出了洋樓。
她與容醫生的房子隔了條幽靜的梧桐小路,門前李管家正在給傭人佈置工作。
他餘光瞥見安桐,立馬笑容滿面地走了過來,“安小姐,您起這麼早啊。”
“李伯。”
李管家連聲應答,“快進屋,天冷,可別凍着了。”
兩人走進典雅氣派的主宅洋樓,沿着棕色樓梯徑直來到二樓,“安小姐,九爺在裏面,您二位先聊,我去準備早餐。”
安桐道謝,並擡手叩響門扉。
房門的虛掩着,聽到男人的迴應,她輕輕推門而入。
書房裏,一陣若有似無的茶香氣竄入鼻端,幾縷煙霧在空中漂浮流動。
男人身着白襯衫黑西褲立在窗前抽菸,挺直的脊背莫名給人一種踏實穩重的安全感。
“住得還習慣嗎?”
容慎隨手掐了煙,踱回辦公檯,以眼神示意她過來坐。
安桐輕輕點頭,中肯地評價道:“挺好的,晚上很安靜。”
她有輕微的神經衰弱症,對居住環境唯一的要求就是安靜避光。
而這一點,昨晚李管家都幫她佈置妥當了。
不多時,兩人面對面坐下,隔着桌臺的距離,能讓他們清楚地看到彼此的情緒變化。
男人優雅地拾起左手邊的文件夾遞給了安桐,嗓音透着清早的沙啞和性感,“領證前先看看這個,有不滿意或者想補充的,可以告訴我。”
安桐接過文件夾,打開便心下了然,這是結婚協議,一式兩份。
她快速地閱覽了一遍,總則之外,包含八條“夫妻雙方”的權利和義務,以及個人守則。
除了雙方婚後保留各自私人空間的權利以及互不干涉等原則,還有婚後財產歸各自所有諸如此類的約定。
這是一份非常正式的協議書。
當看到最後一條個人守則時,安桐感知到了容醫生的誠意。
婚期內,他向她提供住所並承擔所有的日常開銷;
婚期內,他向她提供免費且不限次數的疏導治療。
補充:無論婚期結束與否,將治癒她視爲個人義務和責任。
安桐看完條款便擡頭與容慎對視,“有筆嗎?”
男人從抽屜拿出鋼筆,高深的目光如有實質地落在她的臉上。
安桐接過筆,二話不說就在兩份協議上籤了名字。
末了,她把文件夾送回到對面,雲淡風輕地說道:“我沒有要修改或補充的。”
容醫生幾乎把她能想到的條件和約定都列了出來。
連疏導治療都免費了,這份優待已經讓安桐覺得佔了大便宜,她不想再貪得無厭。
此時,男人眼底的深意退了幾分,垂眸看着她娟秀的字跡,無聲失笑。
笑自己,終是有些小人之心,在她簽字前,竟還在思慮着她討價還價的可能性。
男人喟嘆着拿過她手裏的鋼筆,筆鋒遒勁地簽下了兩個字:容慎。
安桐淡淡靜靜地看着他簽名的姿態,最後一筆落定,她詫異地問:“爲什麼是容……慎?”
“容九,曾用名。”
男人的語氣鎮定如常,身軀緩緩靠向椅背,一束朝陽破窗而來,映得他輪廓模糊又顯沉穩貴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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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桐瞭然,相比容九,容慎這個名字更能匹配他的風骨氣節。
……
用過早餐,時間剛好九點整。
容慎拿着熱毛巾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手指,“證件都帶齊了?”
安桐放下牛奶杯,從寬大的衛衣兜裏掏出了戶口本和身份證,“都帶了。”
男人滿意地勾起薄脣,昂首低語,“牛奶喝完再走。”
九點十分,兩人坐上了去往民政局的商務車。
程風一言不發,內心卻大受震撼。
什麼進展速度啊?居然說領證就領證,竄天猴都沒你倆速度快。
民政局,按照預約流程,他們排在第七位。
程風蹲在門外百思不解,最後忍不住給李管家去了個電話,“老李,我問你,九爺今天領證的事你知道嗎?”
李管家笑呵呵地回答,“當然知道,上個星期我就幫九爺登記預約了。”
程風:“……”
敢情就他像個傻缺似的被矇在鼓裏?
另一邊,容慎和安桐依照規定填寫了婚姻登記申請表,爾後來到了拍照場地拍攝結婚照。
過程還算順利,只是發生了一段小插曲。
可能是兩人經驗不足,也或者是沒有感情基礎。
以至於拍照時,彼此端正的坐姿,導致肩膀的距離少說也有十公分。
攝影師都驚呆了,一個勁兒的讓他倆靠近再靠近,還不惜和助理親自示範,讓新郎摟住新娘的腰。
鏡頭前,男人偏頭看向神情緊繃的小姑娘,擡起溫熱的手掌輕輕拍着她肩胛,“別緊張。”
磁性的嗓音配合着安撫的動作,很快就舒緩了安桐僵硬的四肢和神態。
她側目,牽強地扯出一抹笑,“抱歉,我不經常拍照……”
“不用抱歉。”男人溫熱的掌心漸漸下移,輕攬着她的腰,沒有摟緊,秉持着紳士的風度和周到,低聲在她耳邊寬慰,“放鬆,很快就好。”
看似貼近實則剋制的距離,無形中給安桐減輕了心理負擔。
包括男人身上散發的清冽氣息,也如晨間朝露,所嗅沁人心脾,
最後,耗時五分鐘,容九爺和安小姐的結婚照終於拍攝成功。
雖不如其他新婚情侶那般笑靨如花,好歹相敬如賓地靠在了一起。
十點半,鋼印拓在了紅本上,他們從醫患變成了夫妻。
……
領證對安桐來說,更像是完成一項任務。
回到商務車,她隨手將結婚證塞進了兜裏。
程風假惺惺地回頭說了句“二位新婚快樂”,並非他膽大包天沒誠意,主要是他在九爺和小安的臉上根本看不出任何的欣喜之色。
行吧,這可能就是高端人士的沉穩大氣吧。
回程途中,安桐靠着椅背,如坐鍼氈地扭了好幾下,小動作太多,自然而然地引起了容慎的注意,“不舒服?”
安桐抿脣搖了搖頭,擰起的眉心卻流露出幾分鬱悶的小情緒。
她想洗澡,越快越好。
方纔拍照的時候,由於身上的黑色衛衣不符標準,她就臨時換了件攝影師提供的女士白襯衫。
不知道是不是太多人穿過,衣服不乾淨,她現在後背發癢,難受的不行。
男人敏銳的雙眸彷彿看出了什麼,收回視線便低聲吩咐程風:“開快些。”
程風直接油門踩到底,活泛的思維也隨着車速開始浮想聯翩。
車子抵達雲巔,安桐腳步急促地回了後院洋房。
容慎則氣定神閒地進了主宅客廳。
男人點了根菸,手執安桐的戶口本若有所思。
戶口信息只有一家三口。
安桐、安棲和謝妙華,並沒有安襄懷的戶口頁。
目前的戶主是安桐,弟弟和母親的頁面已經打上了死亡的標籤。
安襄懷的戶口不在雲海路轄區,再結合易柯所言,她父親的戶口極有可能存放於單位或機關。
但,生死未知。
容慎翻看了幾眼,合上戶口本便放在了一旁。
她的家事,目前爲止,他仍然不打算插手調查。
即便有所好奇,這點興致也不足以撼動他的理智。
從開始,他處心積慮的算計,只爲了這張結婚證而已。
安桐出身如何,父親高幹與否,他毫不在意。
男人起身來到窗前,目光深沉地望着後院那棟屬於安桐的洋房,腦海中卻逐漸浮現出那張漂亮又對他滿懷敬意的臉龐。
她究竟有多相信他,連戶口本也能毫無防備地放進了他的文件袋裏。
心腸冷硬的容九爺,這一刻,內心再度被狠狠觸了一下。
前一刻才決定不插手她的家事,眼下卻莫名地動搖了。
男人做了個假設,倘若有一天,小姑娘需要他的幫助,他會不會維持理智,置身事外?
數秒後,他低聲長嘆,已然有了答案。
若安桐有求於他,不說竭盡所能,怕是也很難置身事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