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男人回來的很快。
她依舊保持着捲縮在牀上的姿勢。
“大小姐,你怎麼樣了?”
男人焦急的聲音傳入耳畔。
她刻意放低了聲線,喃喃道,“疼…”
“胃還是很疼嗎?我抱你去醫院!”
肩頭被一雙大手握住,男人把她從牀上一把撈了起來抱在了懷裏。
動作很急,長髮遮擋住她的眼眸。
她下意識的伸手去撩開長髮。
而下一秒,她的視線就頓住了,心口一直緊繃的某根弦突然就這樣毫無預兆的崩開了。
顛簸的視線裏,她的角度,從男人的下顎看上去,男人臉上似戴着另一層人皮,而那人皮下,分明的藏着另一張臉,那藏着的那張臉,是她的噩夢,是她的美夢,是她的魂牽夢縈…
她一瞬間喪失了所有的思考能力,任由着男人腳步匆匆的抱着她往門外走着。
大門打開,寒風蕭瑟吹進,她怔怔的,愣愣的,看着他,眼角不知道是被寒風吹的,還是什麼,而變的發紅潮溼。
她小心的攥着雙手,指甲陷進了掌心的肉,很疼很疼。
這不是夢…
這一次真的不是夢…
這個乞丐男人,真的是何景琛…
是何景琛…竟然…
真的是何景琛….
車門拉開,她依舊沒能回過神。
看着男人焦急擔憂的神情,看着男人面具下的那張臉,她的心臟,似乎被人捅開了一個血窟窿,而後又在下一秒,又被人小心的縫補好。
她恍惚着,像丟了魂。
蠕動的脣角,隱着千言萬語。
難怪,乞丐男人會這樣熟悉,難怪…一切的一切在現在這一刻看來,竟都變得有跡可循。
可….他真的是何景琛嗎?
與乞丐男人的朝朝暮暮在腦海裏如倒退般重複播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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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高高在上的何景琛…
這段日子卑賤到泥土裏的乞丐男人…
又會真的是同一個人嗎?
她的心密密麻麻細碎的疼得厲害。
喉間哽着快要憋到窒息的刺悶感。
他…不是影子,是何景琛嗎?
目光轉而停在乞丐男人的鬢角,那裏的皮膚還有不易被發現的褶皺,那是人皮面具與原臉尚未貼合的痕跡…
她哽了一口血,隱忍的困在嘴中,目光沉而發重的看着他。
而她這一切反常,何景琛都沒有注意到。
他太擔心了,有關於她身體的一切不適,都能輕易將他推進萬丈深淵。
手突然被冰涼有力的大手握住。
來自手心的輕微顫意從手掌處一路直穿她的心臟。
她偏過頭,生生嚥下了困在嘴中的那口滾燙炙熱的鮮血,爲什麼這麼笨呢?
她早該想到的。
倘若乞丐男人不是何景琛。
這世上,還會有誰會這樣瘋狂不顧一切的愛着她?
又會有誰,會讓她的心沒由來的突然疼着?
從前,現在,都只有一個人啊。
她怎麼會認不出他呢?
視線突然變的清晰,她慘然的輕笑着,沒有發出聲音。
從學醫那天,她就明白一個道理。
心病需要心藥醫。
只是她從不肯承認,她的病因是什麼。
而這一秒,她的身體以最誠實的反應直接告訴了她,她的“心病”究竟是什麼。
一路,恍恍惚惚的到了醫院。
男人抱着她跑過消毒水的長廊,跑過紛雜的人羣,可她的世界卻像被按下了暫停鍵,只怔怔的眼圈發紅的凝望着男人。
空曠的病房,慘白的白色病牀,穿白大褂的醫生,最後只有男人焦急慌張的神色,停格在她的視線。
是愛的吧?
又是恨他的吧?
這兩個心情,從未如此在她心裏這樣開誠佈公過。
她是愛他的,哪怕他罪不可赦。
哪怕他是卑賤到塵埃裏的不值一提的乞丐,她也對他動了心。
“大小姐?大小姐?別怕,有我,我會守着你的…”
何景琛的眉間就沒鬆開過,這一路,她都沒有說什麼話,那樣空洞的眼神,看的他心慌。
他以爲陶軟是疼得厲害。
她有些迷茫的看向他,病房裏半開着窗戶,寒風捲進來,她竟然一點也不覺得冷了。
她忍不住在心頭嘲笑,譏諷她自己。
看啊,她陶軟,就算被何景琛一次次扔進地獄裏。
她的世界,也只有何景琛存在的時候,纔會有些許暖意,纔會不再是隻有寒冷的冬季,她的世界,纔會有一年四季。
男人忙碌的身影,一次次焦急和醫生談話的模樣。
讓她的眼神即複雜,又落寞。
她甚至有些明白了,爲什麼她這樣一次次試探,他哪怕傷到遍體鱗傷,也不肯承認他就是何景琛。
如果陶軟是陶軟。
何景琛是何景琛。
那他們兩人之間只有一個可能,就是仇人。
她有些發顫的輕輕捶着心口,那裏很酸,疼得發脹。
輸上了液。
她依舊一言不發,她有太多太多話想去說,想去問。
可她不敢開口,她怕一開口,那些強忍在喉間的哽咽,就會把一切扯出一道血淋淋的大口子,而他與何景琛,就會要不得不去面對那破爛不堪的現實。
何景琛沒有懷疑,對於她突然的情緒,他早已習慣,只靜靜的陪着她。
可他的眼神,看的她連眼睛都滾燙的可怕。
那樣心疼,那樣憐惜,那樣依賴的眼神。
她現在看得見啊。
一時,她竟不知道,究竟是何景琛欠她的多一點,還是她欠何景琛的情始終沒有好好償還過。
所以,有所虧欠,上天才會這樣造化弄人,纔會這樣,哪怕彼此身上對互相揹負着仇揹負着恨,也還要安排他們糾纏不休。
“乖,困了就睡一會兒,我不跟你置氣了好不好?大小姐,我道歉,我錯了,你好了以後怎麼罰我都好…”
她聽的心頭一顫。
他的語氣,帶着哽咽,她更能夠看到,他眼角冰涼的液體。
何景琛啊何景琛。
到底,要她如何是好呢?
….
臨近夜晚,何景琛說句讓她乖乖睡覺的話,她就真的閉上了眼睛一直到現在。
心頭翻涌着的情緒,需要時間消化。
輸好了液,拿了些藥,見她沒有醒,何景琛抱着她回了別墅。
他不能在外面過夜,尤其是這樣並不適合的空間裏,後半夜…病發起來,他不能確保不會傷了她…
同樣是一條路,她的心情卻比來時更要難過些。
車窗外已經大黑了,天邊已經有寥寥星辰了。
他的病,很快又要復發了。
他…
一個念頭涌進了心口。
她渾身突然僵硬的厲害。
他不治病的原因,是因爲藥是汪澈下的嗎?
他是在替她贖罪嗎?
寒風呼嘯貼着車窗而過,捲起的雪花飄飄散散的看到她心頭疼了一次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