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芸娘壓下心底翻涌的酸澀情緒,柔聲說道:“姑姑想讓妞妞好好活着,健健康康地長成大姑娘,一想到不能看到你長大,姑姑會很難過的。”
妞妞聞言,頓時滿臉糾結,這種既不捨得姑姑花錢,又不想姑姑難受的感覺,將五歲大的小姑娘拉扯得小腦袋瓜子都不會轉了。
張芸娘又小聲說道:“妞妞喫不窮姑姑,姑姑還有好多銅板呢。”
緊接着她趁左右沒人盯着,給妞妞看了一眼荷包。
妞妞看到裏面放着一把銅板,甚至還有一小塊銀角子,頓時眼睛都忍不住瞪大了。
小丫頭從來沒見過這麼多錢,但還是說道:“姑姑的錢是姑姑的,妞妞不能亂花。”
張芸娘滿心柔軟:“姑姑喜歡妞妞,想給妞妞花錢。”
她怕小姑娘繼續糾結,故意問道:“妞妞以後長大了,能掙錢了,也給姑姑花錢好不好?”
妞妞用力點頭。
張芸娘伸手摸了摸小姑娘柔軟的頭髮。
“姑姑能自己掙錢嗎?”妞妞小聲問道。
張芸娘看着小姑娘傻乎乎的樣子,只覺得可愛極了,笑着說道:“對,姑姑能掙好多好多錢,給妞妞買好多好多喫的,將妞妞養得壯壯的。”
妞妞聽到這話,心頭大石終於落了下來。
前面那個餛飩已經涼了,張芸娘換一個熱乎乎的餵給妞妞,這次小姑娘總算不再推拒。
一口餛飩下肚,小姑娘的眼睛又亮了起來,含糊着說道:“好……好次!姑姑也次!”
張芸娘也嚐了一口之後,心道這五個銅板花得值,難怪都說這家的餛飩味道好。
等喫完了餛飩,張芸娘沒有急着離開,而是輕聲問道:“妞妞以後給姑姑、姑父當女兒好不好?”
妞妞聽到最後一句話,一雙大眼睛亮晶晶的,眼中的歡喜幾乎要溢了出來。
但很快她的神情又有些失落,說道:“爹孃和奶奶總說養妞妞花了很多糧食,妞妞不想花姑姑家的糧食。”
張芸娘聽了有些生氣,她是一秒鐘都不想讓妞妞在那個家多待了,她甚至有些後悔自己沒有早點想到要收養妞妞。
“妞妞,你還小,不用操心這些事,你告訴姑姑,願不願意當姑姑的女兒?”張芸娘認真問道。
妞妞用力點頭,她沒有告訴姑姑,昨晚發燒最難受的時候,她躺在柴房裏,對着老天爺許的願望就是希望有個像姑姑一樣疼她的孃親。
張芸娘笑了,說道:“那你以後就叫我娘。”
妞妞立馬依偎進張芸娘懷裏,迫不及待地喊道:“娘!”
張芸娘心底一片痠軟,她明明有三個兒子,不是第一次當娘了,但聽到小姑娘這一道喊聲,還是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滿足感。
她本來就很喜歡妞妞,此時只覺得好似這孩子就應該是她女兒一樣。
按照慣例,牛叔的牛車返程在傍晚,張芸娘顯然等不到那時候,妞妞的事算是她先斬後奏,她還要回去跟婆家人商量。
“娘,我下來自己走吧,你會累的。”
半路上,妞妞怕張芸娘太辛苦,要下來自己走。
但張芸娘哪怕走得雙腿發酸,但還是堅持要揹着,說道:“沒事,娘有的是力氣,你病剛好,要多休息。”
妞妞拿她沒辦法,只能在心裏默默期盼着,要是能坐牛車就好了。
說來也奇怪,張芸娘走了沒兩步,就聽見身後傳來動靜,回頭一看,就見到牛叔架着空蕩蕩地牛車跑了過來。
張芸娘交了一枚銅板後上了車,不解地問道:“牛叔?您怎麼這麼早就要回家?”
牛叔一臉晦氣地說道:“幫人帶的貨落家裏了,鎮子上的人催的急,必須要今天送到,明天送就不給錢了。”
張芸娘卻一臉恍惚,低頭看了眼窩在她懷裏乖乖巧巧的妞妞。
僅僅是趕上牛車,還不足以讓張芸娘相信自己今天運氣好的說法,但聯想到妞妞進城就退燒、看診不要錢,返程她剛覺得累就天降牛車,她這運氣似乎好得過分了?
張芸娘想到村子裏老人們偷偷說妞妞有福氣的話,越發對這說法深信不疑。
牛車進了清水村,將張芸娘母女放了下來。
張芸娘心頭忐忑,拉着小姑娘進了村口左邊的顧家。
顧家如今依舊是顧老太當家,顧老爹年紀大了,現在腦子有些不好,時而清醒,時而糊塗,有時候連家裏人都不認得。
顧老太統共生了三兒一女,老大顧明書,媳婦陳春花,生了兩兒一女;老二顧明達,是張芸孃的丈夫,夫妻倆生了三個兒子;老三顧明禮,媳婦劉二妮,生了一兒一女;老兩口最小的女兒沒等到長大成人便已夭折。
如今整個老顧家還沒分家,足足住了十五口人。
等張芸娘說完自己想收養妞妞的打算後,大嫂陳春花急得都跳起來了,喊道:“我的天爺啊,家裏這麼多人飯都喫不上了,你還要在外面裝大頭,搶着領一個八竿子打不着的丫頭養!這事我不同意!”
顧老太沒理會大兒媳的咋呼,她早就在村子聽完前因後果,此時沉着一張臉看向張芸孃的丈夫顧明達:“老二,收養這個孩子,到底是你媳婦的想法,還是你的想法?”
張芸娘立馬用期盼的眼神看向丈夫顧明達。
顧明達溫和地看了妻子一眼,輕輕地點了點頭,轉而對着顧老頭說道:“娘,這孩子在張家過得可憐,昨天發了一晚上燒,險些連命都丟了,收養她,既是芸孃的意思,也是我的想法。”
顧老太聽了這話,面上有些遲疑。
陳春花知道婆母一向聽二弟的話,趕忙說道:“娘,養個孩子可不是小事,這也不是普通孩子,我聽張家人說了,這丫頭就是個倒黴催的瘟神,渾身都是晦氣!”
妞妞聽到這話,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又不敢反駁,那模樣看起來可憐極了。
張芸娘立馬將孩子護在身後,說道:“大嫂,你別聽我孃家人胡說,我家妞妞明明就是福妞,一點都不晦氣!”
陳春花撇了撇嘴,說道:“她不晦氣,張家人怎麼被她克得這麼慘?娘,二弟今年又要參加秀才試,別到時候和張光宗一樣,被她克得考試前斷了手。”
顧老太聽到這話,臉色頓時變了,她三個兒子裏只有顧明達是讀書人。
明明老師都說他學問很好,一定能考上秀才,但偏偏他每次考試前總要出點意外,不是風寒就是腹瀉,要麼睡過頭進不了考場,一個童生試愣生生從十五歲考到二十五歲才考上。
等到考秀才試的時候,顧明達同樣又遭遇各種倒黴事,比如坐的位置不好,下雨打溼卷子,又比如坐在廁號考試直接被臭氣薰到昏迷,什麼稀奇古怪的事他都能遇到。
“芸娘,這孩子還是送回張……”
顧老太話還沒說出口,坐在她身邊一直沒說話的顧老爹突然開動了,站起身來,一雙渾濁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妞妞,口中含糊喊道:“囡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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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老太的臉色瞬間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