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燕吉音滿心不解地看着她:“我不怕的。”
她又不是什麼被嬌養長大的孩子。
秦瑤光伸手攬過她的肩頭,將她在原地轉了半圈,對準馬房門口,用手指着外面:“乖,聽話。”
接下來,難產的畫面太過血腥,而燕吉音年紀幼小。
秦瑤光擔心,會給她留下不好的心理陰影。
剛剛熬出了的催產藥,端過來的路上已經被風給吹涼了,溫度剛剛好。
曲梁接過藥桶,用小碗往母馬嘴裏喂去。
母馬痛得渾身發抖,鬃毛凌亂,卻也知道是爲了它好。
不待人灌,就大口大口的喝起藥來。
燕錦陽哭得淚眼模糊,努力抱着母馬的頭,試圖給它溫暖,連藥汁灑到他身上也毫無所覺。
半桶藥很快喝完,曲梁示意燕守拙和他一起,一起推拿馬腹。
燕時晏靠在牆上站着,一頭一臉全是汗。
頭髮被汗浸溼了貼在他臉上,漂亮的眉弓擋住了汗珠,脣色蒼白,整個人透出一種脆弱又倉惶的美感。
發現他的不對勁,燕元安拉了拉他的手:“三弟,我們出去。”
“不。”
他勉強吐出這個字,看着母馬身下洇出的嫣紅血跡,只覺渾身發冷,心跳加速。
“母親!”
燕元安急促地叫了秦瑤光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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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瑤光原本正專注在母馬身上,一回頭,看見臉色雪白如紙的燕時晏,嚇得心頭一跳。
瞬息之後,她才反應過來:“晏哥兒,你暈血?”
只有這個解釋。
“快,快帶他出去。”
秦瑤光對燕元安道:“你們出去透透氣,別待在裏面了。”
“我不走。”
燕時晏的兩眼眨也不眨地,盯着那攤不斷擴大的血跡,眼裏的倔強彷彿生根發芽,長出尖刺。
他要和自己的本能抗衡。
從母馬身下流出來的鮮血,鮮活的、流動的鮮血,觸動了被他深藏起來的、最痛苦的記憶。
看着鮮血的緩緩流淌,他好像看見了它的生命力在逐漸消逝。
燕時晏死死地掐着自己的手心,指甲深深地嵌了進去。
他卻絲毫不覺得疼痛。
他強迫着自己,直面這份殘酷。
一如當年。
而他沒想到的是,這麼多年過去了,鮮血仍然會成爲自己的缺點。
不,他不允許這樣明顯的缺點和軟肋出現在自己身上。
心口發麻得喘不上氣,渾身冷汗涔涔。
燕時晏卻獲得一種自虐的快感,疼痛、難受,讓他覺得他還活在這個世界上。
“別看了。”
一雙柔嫩的雙手溫柔地覆上他的眉眼,秦瑤光站在他身後,重複了一遍:“時晏,別看。”
秦瑤光知道,這幾個孩子,或多或少在心理上都落下了疾病。
可惜她對心理學只是粗通皮毛,沒辦法真正的幫助他們。
她只好採用最笨的方法。
秦瑤光用寬大袖袍輕輕環住燕時晏,感到掌心有了溼意,他繃得緊緊的肩頭,終於漸漸放鬆下來。
“你不必一直堅強。”
她輕聲道:“不管發生什麼事,我們都會陪着你的,不需要你一個人去面對。”
秦瑤光隱約猜到一點他的心結。
“每個人都有弱點,母親也有害怕的東西。”
被包裹在母親溫暖的懷抱裏,燕時晏的體溫一點一點回來,手腳不再發麻。
聽見她這句話,好奇地問:“母親也會怕?”
“當然了。”
秦瑤光溫言道:“我怕蛇,還怕那種青菜蟲。”
她說的是實話。
在現代,有一次和好姐妹聚在一起做飯喫。
她是個不會做飯的人,就被分配到了洗菜的任務。
原本洗得好好的,突然手指觸碰到一個軟軟的東西,定睛一看,卻是一條正在蠕動的青菜蟲。
她被嚇得驚叫一聲,花容失色,丟下那棵白菜,從廚房的洗菜盆光速逃離到客廳。
好姐妹還以爲發生了什麼事,後來還老拿這事來打趣她。
“你不覺得可怕嗎?”
秦瑤光一想着,就覺得汗毛倒豎立:“那種長條的、軟軟的蟲子,太可怕了!”
燕元安在旁聽着,忍不住在心裏偷偷一笑。
母親竟然會怕那種小東西?
她一直以來的神祕形象,一下子變得生動起來。
因爲秦瑤光描述得活靈活現,成功轉移了燕時晏的注意力。
她把剛剛在燕吉音身上做的事,在燕時晏這裏重複了一遍,掰過他的肩膀,讓他出去外面等。
這一次,燕時晏沒有拒絕。
“元安,你做事最穩妥。”秦瑤光又道,“外面站着也冷,你替母親把姨母和弟弟妹妹都帶回逐風院,安頓下來。”
給母馬接生,原不用這麼多人。
燕元安答應下來。
兩人離開後,母馬喝下去的催產藥也生了效。
它痛得更厲害了,照顧它的馬伕臉上卻有了喜色:“快了,快出來了!”
“你再忍忍,生出來就沒事了!”
燕錦陽抹了一把眼淚,懵懵懂懂問:“生出來就好了嗎?”
曲梁不忍騙他,更不忍告訴他實話。
秦瑤光換了個委婉的說法:“生出來,危險就過去了大半。”
燕錦陽嗚嗚嗚地摟住馬脖子:“你乖乖的,好好生孩子,生完我去給你找好喫的。你想喫什麼?水靈靈的胡蘿蔔,好不好?”
孩子的童言童語,緩解了馬房裏的焦慮情緒。
可是下一秒,馬伕臉色刷的一下變得雪白,雙手顫抖:“不……不好了……”
曲梁一看,小馬只出來一點,馬蹄子都被卡在裏面。
“再這樣下去,都會死的。”
曲梁語氣沉重。
秦瑤光明白這個道理,太久生不出來,就會缺氧而死。
母馬痛到了極致,恢恢嘶鳴着,努力掙扎。
秦瑤光挽起袖子,朝着母馬走去:“我來幫它。把小馬拖出來,就好了。”
事到如今,只能動用外科手段,顧不得那許多了。
穀雨大驚,立刻攔住她:“婢子來就行。”
在場這麼多人,怎麼也不會讓尊貴的長公主幹這種事。
曲梁見狀,取出隨身的銀針:“殿下所言甚是,讓老朽一試。”
秦瑤光頷首應了,又讓穀雨去尋來一把剪子,先用火烤了權當消毒,遞給曲梁。
“曲師父,可以試着產道側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