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份心思，在得知雲妙郡主是假懷孕之後，很快就煙消雲散了。
君長淵微眯起眼：“蘇蘇就是那個被抱回來的孩子？從哪裏抱的？”
蘇明昌眼底的傷感褪退去，語氣十分冷淡：“下官不知道。”
君長淵劍眉微皺。
蘇明昌反而笑了一聲，眼神冷酷，沒有絲毫感情。
“既然她不是下官和雲妙的女兒，只是個外頭抱來的，下官自然不關心她的來歷。”
頓了頓，蘇明昌又道：
“我只知道，妙兒假孕九個月時，外出上香祈福，意外在山間撿到了一個剛出生的女嬰，就是雲蘇。”
“下官後來也問過周嬤嬤，妙兒撿到女嬰時，她纔剛出生不久，裹在一張染血的襁褓裏，身上臍帶還在，不知道是被人拋棄還是落了難，差點就凍死了。”
“妙兒心軟，又想要孩子，撿到女嬰後便覺得是上天賜予，於是當天晚上她就在寺廟裏‘早產’了，那個女嬰也被移花接木，搖身一變成了我和她的女兒。”
“雲蘇這個名字，就是妙兒給她取的。”
蘇明昌略帶嘲諷的一笑。
“她將我與她的姓氏化成名，給了那個來歷不明的女嬰，想用這樣的方式，證明她是我們的女兒。”
真是可笑又愚蠢的心思。
雲妙郡主從始至終都不知道，蘇明昌一早就知道了她沒有懷孕，也清楚地知道，雲蘇從來不是他們的女兒。
“雲蘇”這個名字，落在一個來歷不明的野種頭上，只會讓蘇明昌覺得膈應，心裏始終像紮了根刺。
血緣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
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
無論雲妙郡主怎麼費盡心思，蘇明昌心裏始終對雲蘇喜歡不起來，只是因爲雲妙郡主喜歡她，他纔不得不表面接受。
可實際上。
這麼多年，蘇明昌從來沒有真正認可過，雲蘇是他的女兒。
——從來沒有。
“雲蘇曾經質問過下官，配不配得上當一個父親？下官倒也想問問她，有什麼資格說這個話？”
彷彿被勾起了心裏埋藏已久的戾氣，蘇明昌滿臉陰霾，語氣裏的陰沉和厭惡掩飾不住地流露出來。
“要不是妙兒想要孩子，把她撿回雲王府，她早就在山間裏死得無聲無息了，哪有機會平安長大？她是最沒有資格指責我的人！妙兒去世後，我沒有公開她的身份，將她驅逐出雲王府，還讓她繼續在府裏當大小姐，我對她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可是雲蘇，她冷血薄情，毫不記恩，並且野心勃勃，一心視蘇家人爲仇敵。”
“要是早知道會養出這麼一頭白眼狼，我當年就不該心軟，顧念妙兒的心情沒有對她下手。早除了她，也不會有如今的事情！”
君長淵面色沉沉地聽完，不禁冷笑了一聲。
“蘇將軍，確實很會給自己貼金。”
“既然你也說了，是雲妙郡主主動將蘇蘇抱回府，對她視如己出，這是雲妙郡主的善心，與你又有什麼關係？”
蘇明昌臉色微變，還沒來得及說話。
君長淵嘲諷地又道：“你是入贅進的雲王府，雲妙郡主不曾下嫁，在府中有絕對的自主權，她想要收養的女兒，隨的是雲家的姓氏，繼承的也是雲家的家業，與你——與蘇家，有何關係？”
蘇明昌長篇大論說了這麼多，中心思想其實就一個，他想證明，這麼多年他苛待雲蘇，對她冷漠厭惡，並不是他的錯。
而是雲蘇的錯。
她錯在身世不詳，錯在不是蘇明昌和雲妙郡主的親生女兒。
卻偏偏頂了這個身份。
所以，蘇明昌厭惡她，排斥她，不喜歡她。
對她再不好也是應該的。
因爲這一切都是雲蘇的錯！
君長淵對這個歪理嗤之以鼻，只覺得可笑。
他早就看清了蘇明昌這個人，他的自私和虛僞是刻進骨子裏的，自以爲深情，實則比誰都薄情。
決定收養雲蘇，將她帶回雲王府的是雲妙郡主。
跟當時纔剛出生的雲蘇有什麼關係？
誰都不能決定自己的出生，雲蘇也不是自己求着要進雲王府的。
蘇明昌不恨雲妙郡主做出的決定，卻把種種埋怨不滿，全怪在當時剛出生的雲蘇頭上，本身就十分可笑。
君長淵鳳眸冷沉如淵，似一抹如墨的鏡子，倒映出蘇明昌不敢承認的隱晦心思。
說到底——
他身爲雲妙郡主的夫君，爲什麼明知道妻子假懷孕，抱來棄嬰充當女兒，卻不曾揭穿呢？
因爲蘇明昌沒有底氣，他不敢揭穿，也不能揭穿。
那時候雲老王爺還活着。
蘇明昌在雲王府裏只是一個贅婿，明明娶了郡主，卻連郡馬的身份都沒有，看似風光富貴，實則內裏空虛，什麼實權都沒有。
雲老王爺積威甚重，又愛女如命，本就很不滿意一心疼愛的女兒嫁給了蘇明昌這種人，只是礙於雲妙郡主一心向着心上人，而蘇明昌又出乎意料地答應了入贅這種苛刻的條件，老王爺沒辦法，只能捏着鼻子承認了這樁婚事。
但婚事雖然成了，不代表雲老王爺就會對蘇明昌改觀。
雲妙郡主遲遲沒有生下孩子，對她來說是愧對夫君，可對蘇明昌來說，這何嘗又不是一種威脅呢？
沒有孩子作爲羈絆，他和雲妙郡主的關係就不能真正的穩定。
萬一雲老王爺哪天改變主意，逼着他和雲妙郡主和離，蘇明昌有底氣拒絕嗎？
他沒有。
唯一的指望就是雲妙郡主堅持不同意。
可如果有一天，雲妙郡主也變心了呢？誰能保證她能十年、二十年如一日的不變？
感情這種東西，本來就不是永恆的。
對於蘇明昌來說，不能自己掌控局面，只能寄希望於別人的感情和良心，這種羞恥的無力感，本身就是對自尊心的一種煎熬。
所以，蘇明昌爲什麼會期待有一個和雲妙郡主的孩子呢？
他自己嘴裏說的，彷彿是對雲妙郡主一往情深，因此才盼望着她能生下自己的骨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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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實際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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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長淵冷眼旁觀，一瞬間就看穿了問題的核心。
蘇明昌之所以想要一個和雲妙郡主的親生孩子，歸根究底，其實只有冷冰冰的兩個字。
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