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婦人腦子裏如一團亂麻,含糊着說道:“可她是婆婆呀,她想打我我只能受着。”
妞妞歪着腦袋,一臉不理解:“婆婆就可以隨便打人嗎?我奶奶從來不打罵我娘呀。”
年輕婦人聽到這話,心裏別提多羨慕張芸娘,但眼睛餘光又瞧到張芸娘拿着掃帚依舊揮舞得跟個戰神一樣。
她忽然又覺得一切都合理了,遇到這麼厲害的兒媳婦,怕是婆婆也不敢動輒打罵。
妞妞又問道:“你打不過你婆婆嗎?”
年輕婦人猶豫片刻後,說道:“她是婆婆,她要打我也只能受着,若我敢反抗,定然會被千夫所指。”
妞妞不懂什麼封建禮法,聽到這話,小腦袋瓜子裏只得出一個結論:“千夫所指?你很怕被人指着嗎?還是說婆婆就可以隨便打人嗎?你做錯事了嗎?”
年輕婦人搖頭,說道:“我沒有錯處,只因她是婆婆,是長輩,孝道如此。”
妞妞立馬說道:“長輩就可以隨便打人嗎?”
年輕婦人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從小到大,所有人教她恭順長輩、逆來順受,從來沒有人告訴她可以反抗。
妞妞看着她無奈地搖搖頭,說道:“我以前也被舊爹孃打,但我娘說了,那是舊爹孃有毛病,他們做錯了,如果他們還敢打我,娘會幫我打回去。”
年輕婦人聽得一頭霧水:“什麼舊爹孃,新爹孃?”
妞妞耐心解釋道:“舊爹孃就是我過去的爹孃,我以前生病,現在的爹孃怕我被舊爹孃害死,所以成爲了我的爹孃。”
婦人從妞妞的話語中,勉強理順關係,她也沒想到現在看起來乖巧可愛,如同雪團一樣漂亮的小姑娘,居然曾經有過這樣的遭遇。
妞妞不知道這傻婦人在同情自己,她的邏輯一向簡單粗暴:“你也沒做錯事,還在乖乖捱打,難道你天生喜歡捱打?就因爲孝道,被打死了你也不在乎嗎?”
年輕婦人:……
天生喜歡捱打,甚至不惜被打死,自己難道是什麼很賤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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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婦人又忍不住順着妞妞的話往下想,平常婆婆小打小鬧她都忍着,但只換來婆婆變本加厲的磋磨,如果自己真的被婆婆打死了會怎麼樣?
大概是孃家兄嫂會跑到婆家來,狠狠地訛一筆錢。
一想到自己死了,還在給刻薄自己的兄嫂掙好處,她的心火就蹭蹭地往上漲。
妞妞見婦人呆呆傻傻的模樣,小大人似地嘆了口氣,說道:“難道你真的打不過婆婆?沒想到你長這麼高,居然還打不過老太太。我一直想着等我長高長大,就能打過別人,看來是我白想了。”
聽到這話,年輕婦人低垂的腦袋緩緩擡了起來,她身形高大,與丈夫站在一處,都比丈夫要高半個頭,婆家人經常指責她沒有身爲女子應有的嬌美秀氣。
因爲這一點,她也不知道受了多少冤枉氣。
妞妞的話語,給了她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她以爲的缺點,其實也可以是自己的優勢,她又沒做錯事,憑什麼白白挨婆婆的打?難道就因爲是婆婆嗎?她又不是打不過他們!
年輕婦人姓趙,夫家姓王,因而一般人都喜歡稱呼她爲王娘子。
她此時忍不住在心中感慨,自己活了二十年,居然還沒個小姑娘活得通透。
“小妹妹,你說得對,我不能再白白捱打。”王娘子和妞妞聊完,感覺自己好像重生了一樣,什麼孝道,什麼長輩,通通都是狗屁!
妞妞卻不知道她覺醒了,而是建議道:“實在不行,你就跑快些,你是大人,腿長,不像是我小孩子跑不快,你躲着婆婆走,她年紀大了,肯定追不上你。”
妞妞覺得以前自己在張家捱打,全都是因爲她跑不快。
王娘子聽到這話,忍不住笑了出來,說道:“好,我記住了,我打不過就跑。”
妞妞朝上伸出右手,但她太矮,王娘子又太高,哪怕踮起腳尖,也只能摸到她的腰。
王娘子雖然一頭霧水,但想了想,還是蹲了下來。
妞妞輕輕在她頭頂拍了拍,說道:“不怕不怕,沒有什麼比好好活着更重要,我在上個家裏活下來後有了新家,你馬上也會有新家。”
小姑娘天真的話語,卻讓王娘子瞬間落下淚來,她忽然覺得自己也是被人珍惜的,哪怕這個在乎她死活的人,只是個五歲大的小姑娘。
王娘子得到來自小姑娘的鼓勵後,決定換一種活法,轉頭就想加入戰局,但正巧看到她婆婆因爲打不過,而鬼吼鬼叫着跑了,只剩下張芸娘拿着掃帚威風凜凜地站在原地。
“芸娘,擦擦汗,累到了?”顧明達走上去,將帕子遞了過去。
張芸娘接過帕子後,將掃帚放在一旁,又看向其他圍觀羣衆,溫溫柔柔地問道:“你們也是來責怪我家孩子太吵的嗎?”
圍觀羣衆剛剛見識她戰神附體的場景,聽到這話,性子較弱的,已經被嚇得往後退了兩步。
“沒、沒,你家孩子挺乖,一點都不吵。”有人如此回答道。
聽着這話,張芸娘笑了起來,她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妞妞和顧昭又沒有在外面胡亂尖叫,聲音再大也有個限度,且如今也是白天,說來說去,還是那老婦性子刁鑽,想要尋人立威風呢。
沒了熱鬧可看後,人羣散了大半,倒是一個看起來二十出頭的年輕女子留了下來。
那年輕女子衣着樸素,笑得十分爽朗,自我介紹時說她丈夫也是此次來府城考試的童生,她丈夫姓齊,旁人都喊她一聲齊娘子。
“我早就看不慣那老虔婆了,她怎麼還有臉說旁人吵鬧,我就住她隔壁,她自己在房間裏可沒少打罵她那兒媳婦,那聲音都響得傳到宅子外頭去,我說她兩句,她還讓我少管閒事,還是你有本事,這麼一鬧,她可沒臉再出門了。”齊娘子說這話的時候,滿臉都寫着解氣。
張芸娘輕笑一聲,說道:“要不是她招惹我家孩子,我纔不管她。”
齊娘子說道:“王婆子性子怪得很,明明大家都是租的屋子,偏偏她整得跟自己是這宅子的主人一般,和她住一個院子的人,誰沒受過她的氣,她媳婦最可憐。”
齊娘子忽然看到王婆子的兒媳婦王娘子還傻乎乎地站在一旁,立馬住了嘴。
王娘子像是沒感受到齊娘子的尷尬一樣,面色如常地走到張芸娘跟前,輕輕施了一禮,說道:“今日之事,多謝姐姐爲我出頭。”
張芸娘趕忙將人扶起來,她見王娘子沒有責怪自己多事,反而道謝,似乎不是那種逆來順受的婦人,心裏對王娘子多了幾分喜歡,忍不住說道:“你婆婆是個不好相處的,我一時衝動,別害了你就行。”
王娘子聽到這話,又看了眼一旁滿臉天真的妞妞,暗自下了決定,說道:“沒事,我以後不會讓她隨便欺負我了。”
張芸娘聽到這話,心底鬆了口氣,柔聲說道:“女子不易,咱們都要盡力過好自己的日子。”
王娘子用力點頭,而後握着拳頭便告辭離去,一副雄赳赳的模樣,好似要上戰場一樣。
齊娘子看着王娘子離開的背影,低聲說道:“王娘子也是個苦命人,她爹孃走得早,哥哥嫂嫂都是隻認錢的,性子也刻薄,爹孃給她備好的嫁妝,也全都被哥嫂剋扣了,好不容易成婚,沒想到又遇到個惡婆婆。”
張芸娘皺眉問道:“她相公呢?怎麼我和她婆婆打了這麼久,她相公連面都不露一下。”
齊娘子聽了這話,搖了搖頭,說道:“女人家的事,她相公纔不樂意摻和呢,那是個只管自己讀書的人。”
齊娘子說這話的時候,忍不住羨慕地看了張芸娘一眼。
她們的相公都是候考的童生,但人比人氣死人,齊娘子的丈夫長相平庸、身高也不突出,唯一拿得出手的便是學問還行。
可說是學問好,但這麼多年還在考秀才。
倒是顧明達,不僅身形高大,又儀表堂堂,還很體貼妻子,甚至都會帶孩子。
她們在說話,顧明達就在一旁陪着顧昭和妞妞玩耍,看起來是個極其耐心又溫柔的人,哪怕妻子剛纔露出潑婦的一面,他也絲毫不覺得丟人,從頭到尾都是一副護着的姿態。
齊娘子是個會安慰自己的,和張芸娘比,她過得確實不太好,但和王娘子相比,她就跟掉進福窩一樣,至少她沒有愛磋磨人的惡婆婆。
這頭王娘子回到自家租的屋子裏,還沒進門,就聽見婆婆在對着丈夫哭訴。
“你那個媳婦,真是個黑心爛腸的小娼婦,眼睜睜看着我捱打,她都不幫忙拉一下,現在還留在那裏,說不定就在跟人家商量着怎麼害我呢!”王婆子大聲說道。
王耀祖聞言微微皺眉,說道:“你要是不滿意她,你自己收拾她就是,跟我說這些有什麼用,難道你要我休了她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