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無邊,圓月高懸,清涼的晚風透過紗窗捲進房間裏,吹散了白日的餘溫燥熱。
年餘餘安靜了兩秒,沒推開楚宥的胳膊,反而一場常態的用臉頰在他的掌心蹭了蹭。
“楚宥~”她語氣格外嬌軟,撩人心懷。
楚宥深邃的眸子沉了沉,喉結輕滾,“到底怎麼了?”
年餘餘撲到他懷裏,摟住他的腰,“今天下午,我和陳表哥見了一面。”
聽她說完,楚宥的神色幾不可聞的僵了一瞬,沒吱聲。
沉默在兩人間蔓延開來。
年餘餘把臉埋在楚宥肩膀上,眼淚一點點浸溼他的襯衫,陳明帆下午說的那些話彷彿又在她耳畔迴響,震耳欲聾——
“當年楚宥的父母鬧離婚,他母親把他當成了出氣筒,把他們離婚的原因歸咎於他,對他進行冷暴力。”
“對外,他母親則到處說他性格孤僻,不親近她,懷疑他心理有問題,把她逼成了抑鬱症。”
“當年楚宥沒反駁過一句話,周圍的人就都以爲他父母是因爲他才離婚。”
“我爸媽也誤會了,對他說過很多難聽的話。”
“後來他母親撒謊的事敗露,楚宥的性格也從活波開朗變得疏冷寡淡,和我父母他們有了隔閡。”
“這些年,我父母他們一直很愧疚……”
“楚宥。”年餘餘擡起頭,紅着眼眶看楚宥,“你是不是傻啊,爲什麼不會解釋呢?”
她不敢想象,當年小小年紀的他受了多少委屈,被迫接受所有人的指責,說他是導致他父母婚姻破裂的罪魁禍首,那是會留下一輩子的心理陰影的事。
楚宥早在年餘餘說出和陳明帆單獨見過一面時就猜到了,他握住她的手,“都過去了。”
輕描淡寫的幾個字,好像他真的都忘記了一般。
年餘餘淚眼婆娑,對還沒見過面的未來婆婆充滿惡感。
爲什麼會有這樣的母親?
這種人配當母親嗎?
楚宥替年餘餘擦拭眼淚,輕柔的吻落在她額頭上。
看她替他打抱不平的模樣,他心裏有種隱祕的快感。
兩人相擁坐在沙發上,楚宥盯着空氣中的不知名處,向年余余訴說着他深埋心底的那段灰暗回憶——
楚宥的父母當年也是自由戀愛,是人人稱讚的神仙眷侶,在楚柒出生後,他們一家三口又是人人羨慕的模範家庭。
然而,看似風平浪靜的美滿生活在楚母陳若眉懷上楚宥的時候起了波瀾。
陳若眉在結婚前,是樂團的首席小提琴手,結婚後很快有了楚柒,那時候她和楚父楚家棟感情很好,兩人約定過,在楚柒可以上幼兒園的年齡後,她就會重新回到樂團工作。
楚宥的到來,是個意外。
當了兩年家庭主婦,馬上就能看見希望的曙光的陳若眉堅持要打掉孩子,而一向大男子主義的楚家棟,不同意。
爭執埋藏在妥協之下,楚宥出生了。
他不像楚柒那樣幸運,深受楚家棟的疼愛,大男子主義的楚家棟對他只有各種嚴苛的要求。
而陳若眉,對他有着深深的怨懟。
父親嚴苛暴躁,母親冷漠疏離,幸好楚宥還有疼愛他的奶奶和一直跟他做伴的楚柒。
然而,那樣勉強維持着平衡的生活在他八歲那年被打破。
楚家棟是工程師,工作忙碌,當年面臨事業起飛的跳板,他毫不猶豫的去了外地,同時帶走了即將上初中的楚柒。
留下楚宥一個人,跟着陳若眉。
夫妻異地,各種矛盾紛紛浮現。
而楚宥,成了導火索。
兩年過後,楚家棟回了嘉南,發現一向溫柔內斂的妻子像是變了個人,變得歇斯底里宛若潑婦。
兩人先是冷戰,然後是無休止的爭吵,互相指責對方沒教養好楚宥,讓他心理出了問題,變成冷冰冰的怪物。
陳若眉和楚家棟離婚後,前者拉着行李箱毫不猶豫的出國追尋事業,後者認定楚宥是破壞他美滿家庭的罪魁禍首,把楚宥丟給了楚老太太,也孤身去了帝都。
後來,楚老太太發現楚宥小小年紀就有很嚴重的胃病,仔細追問下,陳若眉冷暴力楚宥,甚至在嚴重時不讓他喫飯的事才曝光。
但,一切都爲時已晚。
—
年餘餘聽着楚宥用平淡的口吻訴說着,好像在說與他毫不相關的人的事一般,眼淚唰唰的流個不停。
“楚……楚宥。”她又氣又心疼,“你是個鋸嘴葫蘆嘛?”
楚宥沉默,小時候的他,即使再聰慧,也只是個小孩子。
他內心一直隱隱羨慕其他同齡人的正常的父母,他對父母離婚的事充滿恐懼。
從小到大,他聽陳若眉說的最多的一句話是——他欠她的,楚家棟和楚柒也欠她的。
所以她罵他、不讓他喫飯,他都一直默默忍受着,他希望能早點還清欠她的。
他甚至期盼着替自己、替楚柒和楚家棟還清後,陳若眉能像其他人的母親一樣,溫柔的摸摸他的腦袋,誇讚他是個好孩子。
然而,小小年紀的楚宥所有的希望和期待,在只想掙脫被陳若眉視之爲泥潭的家庭面前,都顯得格外的無力和蒼白。
在看清陳若眉要離開的決心和對他毫不掩飾的嫌棄與憎惡後,十歲的楚宥彷彿一瞬間成長了,他按照陳若眉說的,變得冷漠,不再試圖親近她,像是坐實了她說的他心理有問題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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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若眉順利離婚了,小楚宥的家散了。
楚宥從回憶裏那種無能爲力和絕望憤怒的情緒中掙脫,抱着年餘餘,“我欠她的,都還清了。”
年餘餘哭的更兇了,“你就是個傻子。”
她被燥鬱的情緒湮沒,無從宣泄。
“就你最傻!”
楚宥順着她的話哄她,“我傻,你別哭了。”
年餘餘把眼淚都蹭到他的襯衫上,聲音裏還帶着哭腔,卻是擲地有力道:“楚宥,不是所有的父母都像你爸媽那樣。”
“我把我爸媽分一半給你,雖然我媽暴躁愛罵人,我爸妻管嚴喜歡和稀泥。”
“但我知道,他們愛我。”
她看着他,“他們肯定也能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