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八仙賀壽圖》放在街頭市井,想必不會引起如此大的轟動效應。
但在場的,無論是文臣還是武將,個個都是識貨的。
皇帝雖然不管事,但他畢竟是皇帝。
他高興了,想要提拔幾個看得順眼的親信臣子,謝殊也不會逆着他的意思。
有這樣一位書畫皇帝在,從羣臣到後宮,自然而然就比其他朝代,更懂得書畫之道。
武將就算看不懂裏面的門道,也知道這樣一幅畫作,是他們之前從未見過的。
還有那參與壽宴的百叟,他們都是被層層舉薦上來的老人,對八仙在民間的傳說耳熟能詳。
當長長橫卷在他們面前徐徐展開時,逼真的畫面,讓他們以爲是神仙下凡,喜得連連磕頭叩拜,求神仙賜予長生之術。
秦瑤光笑着對皇帝道:“不過是臣閒暇時嘗試出來的畫法,皇帝若是喜歡,自當傾囊相授。”
“喜歡,喜歡!”
眼看着兩人已經走到龍椅旁,皇帝仍然抓住秦瑤光不放:“就明日!明日朕下了早朝,請皇姐教我。”
“臣在禧寧宮恭候。”
秦瑤光知道,她這位皇帝弟弟,本質是一位浸淫書畫不可自拔的藝術家。
沒有哪一位藝術家,能抵抗憑空出世的新畫種,還能保持淡定。
母后一定也好奇,不如就一起了。
她也沒有藏私的意思。
從藝術的角度來說,給古代豐富新的繪畫技法,讓人們除了水墨山水、工筆花鳥仕女這樣的傳統國畫外,多一種別的選擇,怎麼看都是一種好事。
白菜蘿蔔各有所愛,她給愛好藝術的人們,多提供一種選擇。
播下種子,靜待開花結果。
會涌現出更驚才絕豔的藝術家,更偉大的作品,來給這座藝術宮殿添磚加瓦。
只要一想到,有朝一日大航海時代來臨,那來自西洋的傳教士進入這片土地,看見領先他們多年的藝術時的驚訝表情,秦瑤光就心頭暗爽。
她雖然看不到了,不妨礙她暢想。
只覺心口發熱。
秦瑤光覺得,她雖然紮紮實實從小練習美術基本功,但放在現代,並非天賦異稟之人。
要不然,就算AI當道,她又怎麼會改行呢?
頭部畫師仍然活得風生水起,站在金字塔頂端的藝術家仍然是常人不可觸摸的存在。
如果不是來到這裏,她絕沒有這個可能性,能開創出一個新的流派。
《八仙賀壽圖》要是放在現代,只是一幅畫得不錯的作品罷了。
怎麼可能如此轟動。
能達到這個效果,還是借了皇太后壽辰的勢。
就算真有看不懂的人,也會順勢誇讚幾句,人多了,自然就形成了羊羣效應。
旁人都在誇,你如果露出疑惑來,豈不是顯得自己才疏學淺?
如此種種,秦瑤光心裏有數,並不會因此而飄飄然。
這幅畫,在大殿內引起的熱烈反響,好一會兒才消停。
最後獻上壽禮的,是最尊貴的帝后。
有謝皇后操持,攜手皇帝爲皇太后獻禮,殿內齊聲恭賀壽辰。
獻禮完畢,道道色香味俱全的精美菜餚,如流水一般被宮女端上來,放到圓桌之上。
皇家的筵席上,則是根據各人口味,御膳房精心烹製的菜餚。
大殿內氣氛很熱烈。
皇帝時不時端着酒杯,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走到翰林院學士的桌子旁,跟他們高談闊論。
談論得最多的,就是剛剛那幅《八仙賀壽圖》。
羣臣都習慣了他的隨和,有皇帝帶頭,衆人不如剛開始那般拘束,開始走動起來。
有人上前給皇太后敬酒的,也有互相暢飲的,氣氛熱絡。
秦瑤光夾了一筷子魚片在口中慢慢咀嚼着,將目光投向翰林院的酒席。
距離有些遠,無法分辨哪一位纔是蘇子瑜。
書中雖然寫了他面如冠玉,但只憑這一點,又怎麼能認得出?
罷了。
她乾脆歇了心思,專心品嚐美食。
正喫着,聽見一陣腳步聲走近,擡頭一看,燕長青端着酒杯出現在她面前。
和昨日所見的大將軍不同,今日他身着安樂郡王禮服,峨冠博帶掩住了他滿身殺伐之氣,顯出他舉手投足間的優雅貴氣。
“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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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殿的熱鬧聲中,燕長青如清泉般的聲音,輕輕敲擊着秦瑤光的耳膜。
他站着,她坐着。
秦瑤光垂下眼簾,看見的是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手指修長有力,穩穩地託着金樽。
距離很近,近得她能看清燕長青手背上的舊傷疤,和常年征戰磨礪出的風霜之色,是一雙屬於武將的手。
除了與生俱來的優越骨相,這雙手給她的感覺是暴殄天物。
“夫人,爲夫敬你一杯。”
在大殿的燦爛燈火中,燕長青的雙眸亮如星辰,眼裏跳動着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的複雜情緒。
秦瑤光手指纖美,輕輕觸碰着案几上的白玉酒杯,卻並未端起。
淳寧在旁邊嘻嘻一笑,起鬨道:“皇姐,快喝快喝!”
她雖然打定了主意要休夫,不妨礙她盼着皇姐幸福美滿。
淳寧想着,和離的念頭,皇姐還是趁早打消了纔好。
兩人十年未見,好不容易纔能團聚,不能好好相處真是太可惜了。
燕長青又不是盧亦,他剛剛立下大功,如此優秀!
秦瑤光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淳寧立刻以手掩口,表示她不再說話,只拿眼偷偷瞧着兩人。
“安樂郡王。”
秦瑤光叫着他的封號,語氣中盡顯疏離。
她起身,端起酒杯朝他示意,淺淺地抿了一口,隨即坐下。
燕長青深深地看着她,把杯中酒一飲而盡,後退幾步後,轉身離去。
他心裏,好像堵着一團什麼看不見摸不着的什麼東西,讓他心頭髮澀。
十年,果然還是太久了。
有些東西一旦失去,想要挽回,難道真的不可能?
他走回自己的座位上,提起酒壺,給自己再次斟了滿滿一杯酒。
如今,他是朝中最炙手可熱的的人物,不斷有人前來,與他攀談敬酒。
他來者不拒,全都喝了。
桌上的美味佳餚沒有喫上幾口,喝了一肚子酒水。
他的酒量不差,卻在筵席進行到尾聲時,醉得望向自己的手指時,都看出了重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