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即將渙散的前一刻,林淺恍然間看到衝進病房的顧硯辭。
他的眼底乍現慌亂,長腿一滑跌跪在地,“淺淺!”
他的雙手,托起她搭垂在牀鋪邊的右手,語無倫次地驚呼:“我剛剛轉身,一眼沒看見你,你怎麼就割了手腕?”
鮮血還不絕如縷地從傷口裏流淌而出,林淺本就蒼白黯淡的面容,因鮮血在持續流失,渲染上灰濛濛的死氣。
她灰白色的脣瓣蠕動張合,嘴角勾勒出如釋重負的輕快微笑:“終於……解脫了!”
輕飄飄的一句話,若羽毛般拂過顧硯辭的心絃,激起紊亂惶恐的顫音。
“給我活着!”顧硯辭嘶吼着喊出四個字,他先是從抽屜裏拿出一卷紗布,纏繞住林淺手臂上的傷口,接着抱起林淺衝向護士站,大喊:“護士,救救她!”
躺在他臂彎裏的林淺,依稀感覺到,他摟着她的手臂在陣陣顫慄,因緊張而顫慄。
如果還有說話的力氣,林淺肯定會說:“別救我,讓我死,死是最好的解脫!”
可惜,她意識恍惚,嘴脣只能徒勞的一張一合,一點聲音都發不出。
她的眼前倏然間發黑,意識剎那間喪失,又在幾秒鐘之後迴歸。
眼前忽明忽暗,一會是穿着白大褂和護士服的醫護在眼前晃來晃去,一會是裝着血漿的袋子懸掛在半空中,一會又是不見光亮的漆黑……
各類畫面像加速播放的幻燈片似的,在眼前快速閃現,晃得林淺頭暈目眩。
許久之後,林淺從恍恍惚惚中回過神。
她集中視線向右看去,一眼看到額頭上還密佈着顆粒狀冷汗的顧硯辭。
接觸到她看向自己的視線,顧硯辭一下子握住她的手,啞聲問:“不是說沒事了嗎,你怎麼?”
林淺的視線下垂,輕聲呢喃出幾個字:“我害怕。”
“怕什麼?”顧硯辭用自己溫熱乾燥的雙手,捂住林淺冷冰冰的手指,試圖捂熱她,“告訴我,你怕什麼?”
“怕,”林淺的視線越過他的肩膀,看向他身後一片雪白的牆壁,實話實說地說出內心的恐懼,“怕你妹妹,怕你媽。”
嘴上說着害怕,林淺自然而然的心生惶恐。
她急促地深呼吸,自靈魂深處升騰而起的擔憂緊攫住她的心臟。一雙恍惚迷離的眼眸裏迸射出畏懼的光澤,整個人就如剛經歷過暴風雨沖刷,被電閃雷鳴聲嚇破膽的小鳥般驚慌失措。
她的身軀微微抽搐,手指痙攣性地緊扣住顧硯辭的右手,手指甲深深掐進他手背上的肌膚,牙齒“格格”碰撞。
她的聲音,從牙齒的縫隙間斷斷續續地擠出來:“顧硯辭,你不該,救我。你救了我,你母親,你妹妹,還是要殺我的。”
從她緊扣住自己,顫抖個不停的右手上,顧硯辭明顯感覺到,此時的她,正沉浸於無邊無際的恐懼之中。
“有我在,不用怕。”顧硯辭抱住她抽搐個不停,並瑟瑟發抖的身子,以堅實有力的臂膀和散發着溫熱體溫的偉岸身軀,構築一方安撫她身心的避風港。
爲打消她沒來由的恐懼,顧硯辭輕言細語的安撫她:“你放心,我派了人手監視顧瑾瑜,全天候二十四小時緊緊盯着她的那種監視,在那樣嚴密的監視下,她什麼都幹不了。”
這一句,起到撫平林淺焦慮的作用,使得她緊繃的幾乎要崩斷的神經弦稍稍鬆懈。
她在顧硯辭懷裏拱了幾下,調整姿勢,身軀緊貼他,汲取他肌膚散發的溫度,溫暖自己冷嗖嗖的身軀。
看懂她的需求,顧硯辭抱緊她,低下頭用自己溫熱的雙脣封堵住她乾裂起皮的花瓣脣,往她脣齒之間灌入熱氣。
“唔!”林淺輕哼一聲,脣瓣微微張開,如飢似渴的吸吮從他嘴裏噴吐出的熱氣。
他的氣息灌入五臟六腑,給林淺幾近喪失生命力的身軀注入活力,染紅她蒼白灰暗的雙頰。
持續已久的繾綣長吻停止,顧硯辭腦袋後移,盯着眼前雙頰輕染紅暈,神態嬌俏可人的小嬌妻,叮囑說:“以後,別像方纔那樣衝動好嗎?醫生和護士說,你有自殘自殺行爲,最好是穿上拘束服,或者是用拘束帶捆住手腳。”
林淺的眼神飄忽幾下,咬咬嘴脣說:“不是我衝動,是我那個時候,根本約束不住我的行爲。我劃破手腕的時候,除了死,別無所想。”
想起她幾分鐘之前說的那句“你不該救我”,顧硯辭緊張的呼吸一滯,緊緊抓住她的右手問:“現在呢?”
林淺的視線向下,鼻腔翕動深呼吸,“現在不想死,也許下一秒又想死。醫生護士們說的對,你要阻止我自殘自盡,最好給我穿上拘束服。”
顧硯辭想象出林淺穿上拘束服,動彈不得的可憐樣子,他內心掠過鈍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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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終究狠不下心,下不了手。
“算了,我做不到。”顧硯辭抱着林淺的雙臂收緊又鬆開,尋思着說:“以後,我每時每刻都盯着你好了。”
……
一夜過去,次日上午,林淺又被醫護推進MECT電療室。
護士首先給她紮上靜脈輸液針,在她頭頂貼上用於監測腦電圖的EEG傳感器,在她胸口貼上監測心電圖的ECG傳感器……所有裝置連接好之後,再通過靜脈輸液針注入硫噴妥鈉(麻醉劑)。
待林淺進入睡眠狀態,護士又給她注入氯化琥珀酰膽鹼(肌肉鬆弛劑),在她全身的肌肉鬆弛之後,電擊開始……
……
又一次從麻醉狀態醒來,林淺的感覺,類似於上次。
頭暈目眩,噁心欲吐,渾身上下難受得緊。
一隻手撥開她額頭前的劉海,是顧硯辭在摸她的腦袋。
她聽到他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天邊飄來,又像是近在遲尺,“感覺如何?想忘記的都忘記了吧?”
忘記了嗎?
林淺回想過往,確實忘記某些事了。
那次網暴,只剩下模糊不清的片段記憶。
至於她最想忘記的顧瑾瑜……
有關顧瑾瑜的記憶太多太深刻,她忘記某些,清晰記得的還有更多。
煩躁堆上心頭,林淺坐起身子,雙手抱住昏昏沉沉的腦袋,心煩意亂地喊:“我還是記得她,這玩意兒根本沒用。不不,是做一次的作用太差,能一次性做完嗎?我想趕緊的忘了她,現在就忘!”
看她又陷入歇斯底里的躁狂狀態,顧硯辭趕緊抱起她,輕聲細語的安撫她:“一天做七八次MECT,你的腦子會徹底壞掉的。隔一天做一次正好,咱慢慢做,做完就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