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記得上次見到季遇荌,是兩年前一個春末微雨天。
她暈倒在M國首都的三甲醫院門口。
當時有一種傳播性極強的流感病毒,在許多國家突然大規模爆發。
因爲變異流感的殺傷力太強,受到感染的人,存活率極低。
受疫.情的影響,各個國家的醫療科技人員,都日夜兼程奮戰在實驗室裏研發特效疫.苗。
M國的醫學一向世界領先,自然是最先研製出疫.苗的。
不過,首批疫.苗技術不成熟的緣故,大批的試藥者都出現了嚴重的排斥反應。
李雲受邀,緊急前往M國給予醫學技術幫助。
而季遇荌,是其中一名試藥員。
並且出現了嚴重的過敏反應。
她不僅暈厥,還嘔吐不止、手腳發麻,最嚴重的時候,她的視覺神經都出現了問題。
好在採取急救措施後,緩了過來。
當時李雲頂多認爲,季遇荌是手頭緊纔會不顧自己的身體健康去當試藥員。
直到有護士神色慌亂衝入急救室:“季小姐,你孩子突然呼吸困難,被醫生緊急送往手術室搶救了。”
見到季念承的時候,李雲這才明白過來:陸衍景離世後,季遇荌獨自撫養病重的孩子,爲了高額的治療費用,她輾轉在各大醫藥臨牀實驗室裏,以健康爲籌碼,不斷以身試藥,爲藥品的上市與推廣,進行安全測試。
聽三甲醫院的護士說:這個月,季遇荌已經第三次試藥,月初的時候,她已經暈倒過一次。
那時,李雲盯着躺在病牀上,戴着氧氣罩,雖然搶救過來,卻顯得格外虛弱的孩子,他皺眉道:“是藥三分毒,你這樣頻繁試藥,無異於慢性自殺,所留下的後遺症,就像是埋藏在身體內的定時炸彈,一旦爆炸,後果無法估量。”
他問季遇荌:爲什麼不回國,爲什麼去找裴御城。
季遇荌默不作聲,顯然沒有打算迴應他的意思。
直到聽見他說:城爺是孩子的父親,有權知道孩子的存在。
季遇荌丟了頂級豪門千金的所有高貴與冷傲,直挺挺跪在他面前,懇求他替她保密。
李雲說:“季遇荌,你在玩火自焚,自尋死路。你對城爺公平點,別那麼殘忍。”
季遇荌跪在那裏,雙目通紅,神情隱忍、絕望又決絕。
雨,越下越大。
天地之間,一片潮溼與陰冷。
李雲夾在指尖的香菸,第三支都燃燒到盡頭,季遇荌仍然一動不動地蜷在那裏。
李雲笑得很輕蔑,駕車離開前,冷冷丟下一句話。
他說:“季遇荌,你會遭報應。”
寧願讓所有人都誤會孩子是陸衍景的,寧願讓孩子的生命時刻飽受危險,也不願意告訴裴御城孩子的存在。
就爲了給陸衍景報仇,報復裴御城嗎?!
呵~!
季遇荌,倘若你不下地獄,都對不起你的鐵石心腸。
汽車急速離去的轟鳴聲,蕩着迴音,消失在茫茫的無盡黑夜中,季遇荌的嘴脣,一直高高地揚着。
她在笑。
笑意,從嘴角,一直蔓延至眼底。
可是笑着笑着,她眼底卻一片嗜血的猩紅。
與裴御城分手後,所有人都在罵她。
這個世界更是對她充滿了無盡的惡意與敵意。
可是沒有人知道:她離開帝都的那天,坐在機艙裏,直至飛機在M國的首都機場降落,整整十個小時,她眼淚都沒停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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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界,只有陸衍景一人知道,她到底有多難過,委屈。
帝都的五月,梔子花盛放,那是她最喜歡的季節。
而抵達M國機場的那天,她滿臉的死寂氣息。她對陸衍景說:裴御城之後,再也沒有裴御城,衍景,那種滿出來的喜歡,再也不會有了……
他們都在罵她殘忍冷血。
可是裴御城呢?!
他纔是真正的傷人無形,殺人誅心。
季遇荌刻骨銘心記得:在知曉寧如煙存在的那天,她挺着大得誇張的肚子,被討債的人,圍堵在季封然的葬禮上。
那些人,猙獰着扭曲的臉孔,把靈堂砸得稀巴爛。
她嚇得縮在角落,瑟瑟發抖,一邊小心翼翼護着季封然與蘇雅的遺照,一邊緊緊地拽着他的玉佩。
家裏值錢的東西,昨天就被他們搶空了。
她害怕,他們把她的玉佩搶走。
也不知道是誰眼尖的,還是發現了她掌心的玉佩。
毫不猶豫奔過來奪。
季遇荌死死地護着。
連季封然與蘇雅的照片掉在地上,她也沒有鬆手的意思。
那人見她不放手,狠狠打了她一耳光。
季遇荌頓時滿臉是血。
她向那人乞求:“所有的東西,你都可以拿走,但是別搶走它。”
“季家,還有什麼值錢的東西讓我們拿嗎?!”那人血紅着臉,咆哮道,“你如此護着這東西,一定很值錢。”
那人大聲吆喝,喚來無數的人,一同過來搶。
季遇荌的手指幾乎都要被扳斷。
疼得窒息。
可是她卻沒有鬆開半分。
她大出血了。
殷紅的血,眨眼的功夫,順着她的雙腿,淌得滿地板都是。
討債的人頓時嚇壞了,或許害怕惹上人命官司,不多時他們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偌大的靈堂,孤零零的只剩下她一人。
沒有人理會她的死活。
季遇荌站都站不穩,劇烈的疼痛,讓她癱軟在地。
她全身沒有一點力氣。
肚子裏的孩子,劇烈蹬了幾下腿,便再也沒有任何的動靜。
季遇荌害怕極了。
她想求救。
可是手機剛剛不知道被誰暴戾地扔哪裏去了。
她四處尋找。
在靈堂門口外面的草地上,找到手機的時候,深灰色的地板上,已經全是一條又一條凌亂又密集的血色拖痕。
季遇荌拿到手機,哭得泣不成聲。
都說人在遭遇危險的時候,大腦第一反應過來的是,是自己最依賴最重要的人。
季遇荌第一時間想到的是裴御城。
因爲她沒有爸爸媽媽了,而他……是她最後的依賴。
季遇荌想給裴御城打電話。
可是,手機裏的視頻APP,不知道怎麼打開了,正在播放裴御城與寧如煙戀情的新聞。
那一刻,季遇荌的靈魂都碎了。
她目光呆滯地望着手機屏幕,親密摟着寧如煙的男人,眼神沒有任何焦距。
失血過多,她腦子昏沉,很不清楚。
但是卻不停迴盪着寧如煙甜美又有點嬌羞的聲音。
她說:“是裴先生先追的我。”
她說:“我們已經祕密交往三個月了。”
她還說:“爲什麼突然公開戀情,因爲我的職業,讓他沒有安全感。”
季遇荌的臉,都被討債的人打腫了。
口腔裏全是濃郁的血腥味兒。
那股味兒,一直蔓延至她心裏。
她直直盯着接受採訪的時候,從始至終雖然沉默不言,卻一直用繾綣的寵溺眼神,目不轉睛盯着懷裏女人的男人,季遇荌笑得狼狽又悽慘。
至那一刻,她才深切地知道:原來高傲矜貴的裴御城,也會主動追求女孩子。
她追了他足足四年他都無動於衷。
就算後來答應她的追求,也不情不願。
原來,僅僅是因爲他不愛她而已。
而她的四年,敵不過寧如煙的三個月……
反向定律稱:你不愛他的時候,他最愛你。
反過來:在季遇荌最愛他的時候,他一點也不愛她。
分手以後,季遇荌每天都發了瘋般想他,不喫不喝,病入膏肓。
可是,在知道寧如煙的這天,她毅然決然折斷了近乎病態般思念的翅膀。
那天,直至昏死過去,季遇荌也沒翻出裴御城的電話號碼。
因爲,她……再也不需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