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平米的山洞裏頓時充斥着一片難言的死寂。
宋昭掛斷電話,捏住手機,看向滿臉寫着懵逼的季斯越,一挑眉:“你看什麼?”
“我罵你父親,你不高興?”
她漂亮的臉上顯出一種“反正罵都罵了,你能拿我怎麼樣”的表情,有點耍賴,又有點酷酷的,非常明媚。
在這昏暗的彷彿不見天日的地方,簡直像會發光。
季斯越緩了緩心跳,許久未開口,也沒有喝過水,他喉嚨有點幹痛,嗓音有種沙礫滾過的沙啞。
“……沒有,只是沒想到你還會罵人。”
那一瞬間,她痛斥季擎,就好像在爲他鳴不平、替他出頭一樣。
儘管知道宋昭只是看不慣季擎的爲人,並不是單純爲了自己,他還是不受控制,從心底泛出喜悅。
他似乎想忍,但不知道爲什麼沒忍住,偏頭笑了起來。
從宋昭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側臉上忍俊不禁的一抹笑弧。
宋昭:“……”
這人瘋了。
她不再理他,手機“嗡”的一聲,徹底斷電關機,唯一的亮光也消失,山洞裏頓時被更深的黑暗籠罩。
好在她已經給救援中心發過了求助信息,宋昭收起手機,臉上倒沒什麼低落的情緒。
只是神經剛一鬆懈下來,原本逃跑時受傷的小腿這會兒泛起火辣辣的疼來。
山洞裏陰暗潮溼,傷口被雨水泡得發白,混雜着污泥,看起來慘不忍睹。
這會兒也沒什麼東西能清理包紮,宋昭索性不去理會,竭力放緩呼吸,減少消耗。
突然,身旁的季斯越動了動。
不知道怎麼想的,他擡手解開了上衣,將包紮好的紗布一圈圈揭下來。
宋昭皺眉,出於醫生的本能將他攔住:“你幹什麼?”
季斯越不容拒絕地避開她的手,將揭下來的紗布用力撕成兩半,不顧她的抗拒,大手握住她小腿。
“忍一下。”
宋昭剛想開口,下一瞬小腿處傳來撕扯般的疼痛,像是有針在一下一下刺她的神經,她額頭上頓時沁出了冷汗。
季斯越用紗布給她清理傷口,隨着碎石子和髒污被清理乾淨,漸漸露出一道不淺的猙獰傷口,邊緣已經泛膿,簡直觸目驚心。
季斯越下頜很輕地繃緊一瞬,他控制着手上的力道,想盡量減少宋昭的疼痛。
然而她的臉色還是一點點蒼白下來,纖細的手指死死握成拳,全程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沒有人天生會忍痛。
那怕是剛出生的小嬰兒,也生來就有表達慾望的本能,渴了、餓了都會哭鬧,讓大人覺察。
痛更是所有慾望中最難以忍受的一種,他們更是會拼命掙扎,痛哭,以渴求儘快消解痛苦。
這是一種本能。
本能是無法被剋制的,只能習慣。
季斯越知道自己這個時候不該糾結這一點,可他有些控制不住。
他總是會忍不住想,宋昭站在所有人的對立面,獨自生活的那些年裏,究竟受過多少傷,默默吞過多少眼淚,纔會變成如今這幅堅韌的模樣。
這樣的痛,宋昭或許能忍受,但他有些受不了了。
他必須說點什麼,阻止自己繼續往深處想下去。
“你爲什麼會知道這個山洞,還帶我躲進來?”
很淺顯的轉移注意力的辦法,宋昭給病人換藥或者清創時,經常會用。
可當別人將方法用在她身上時,她就有些反應不過來了,她的注意力都在季斯越的問題上。
爲什麼會知道這個山洞。
宋昭鬆開一直咬着的嘴脣,淺色的脣上已經印下一道深深的咬痕。
“我不是告訴過你嗎,我小時候是在這裏長大的。”
“這裏的每一條小路,每一片土地,都已經刻在我腦子裏了。”
季斯越又問:“爲什麼會記得這麼清楚?”
宋昭沒什麼表情地回憶了一下,語調平平:“因爲要幫忙幹活兒,找到近路,會比較省力。”
她那時被寄養在鄉下,說是寄養,但其實宋家根本就沒管過她,更別提給生活費。
喫不飽穿不暖,外加受人白眼,那是宋昭兒時的常態。
爲了活下去,她跟村口的村醫大叔學着認草藥,然後揹着揹簍,徒步爬上山上摘,再拜託大叔幫她賣掉。
這個山洞是她無意間發現的,離村子很遠,平常也幾乎沒有人過來。
這裏便成了宋昭一個人的祕密基地。
山路難走,有時候遇到壞天氣,或者天黑了無法下山,她就會留在這裏,看一晚上星星,或者睡在帶着冰涼水汽的山風裏。
那樣的日子,她一個人過了近十年。
直到後來,宋家派人把她接走。
她踏入京都,進入那個原本不屬於她的豪門圈子。
季斯越打結的手一頓。
幹活兒。
這對他們來說,是太罕見的一個詞。
從小到大,他在無數人的簇擁中長大,從不需要爲這些簡單的生理需求花心思,自然會有人爲他料理妥當。
雖然沒有父母的愛,但至少他含着金湯匙,養尊處優,生活上從來沒有窘迫。
可宋昭呢。
她失去了母親,獨自一人被丟在荒涼的村子裏,就這麼跌跌撞撞、艱難生活。
宋昭喫不飽穿不暖的時候,宋綰正在傭人的精心照料下,上着六位數一節的興趣班。
宋昭爲了生計,用那雙稚嫩的手勞作時,宋綰正和他們一起,商量着今年寒暑假要去哪個國家遊玩。
她明明都過得那麼艱難了,被接回宋家時,卻還要被他們針對,欺負。
她明明什麼都沒有做錯,跟那些鬧到他家裏的私生子私生女不一樣,宋昭從出生的那一天,就生活在痛苦中,沒有對不起任何一個人。
是他們一直在傷害她。
季斯越弓着身子,感覺脊背好像被一座大山死死壓住,原本堅固的脊樑在寸寸開裂。
在宋昭面前,他好像就要這麼趴到地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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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對於季斯越的煎熬,宋昭從始至終一無所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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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着眼前這方熟悉的山洞,思緒落葉般翻轉,最後倒帶回從前。
那是一個平平無奇的春天。
她在山洞裏,遇到了那個負傷的、看不清面貌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