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斯越真的已經到了極限了。
後背的傷早在極速的奔跑中撕裂，他半邊身體都失去了力氣，全靠宋昭單薄的身板支撐着他。
他低垂着目光，很輕易地看到她蒼白的臉，被汗水浸溼，原本淡紅色的脣角慢慢沒有了血色。
季斯越聲音嘶啞，每一次呼吸都帶起胸口一陣劇痛。
“宋昭……別管我，帶着我，你跑不了……”
說完之後，季斯越自己先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他居然也有這麼悽慘，這麼善良的一天。
換做從前，他就算是死，也要帶着自己喜歡的、或者生前得不到的東西一起去死，好在地獄裏與他作陪。
可現在，他竟然捨不得。
所以即便千般萬般不情願，他也要開口讓宋昭扔下自己。
季斯越咬牙，將搭在宋昭肩上的手往回收，卻被她用力又拽了回去。
她臉色很難看，對他沒什麼耐心：“別那麼沒用！”
“你給我少說點蠢話，留着力氣跑！”
季斯越怔住了，不知是疼還是什麼，他嘴脣止不住地抖。
半晌，他才聲音發顫地開口：“好。”
不知過了多久，季斯越從疼痛和混沌中清醒過來，緩了半天，眼睛才能重新聚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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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死？
宋昭呢？她人呢？
季斯越幾乎立刻就想撐着地面爬起來，然而剛一動，他就感到一陣撕裂樣的疼痛，從自己右肩逐漸往下蔓延。
疼得他眼前發昏，好半天才緩過勁來，他視線偏了偏，看到宋昭就躺在自己不遠處。
她臉色很白，應該是脫力了，嘴脣皸裂，看起來狼狽得要命。
遲緩的大腦重新運轉起來，季斯越想到自己中途昏迷，宋昭幾乎是拖着他，把他帶進了這山洞裏。
一股懊惱油然而生，季斯越頭一次對自己產生了強烈的埋怨和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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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他媽沒用。
還要喜歡的女孩子拖死狗一樣，帶着他逃命。
然而事情已經發生了，再怎麼唾棄後悔都沒用，季斯越儘量用沒受傷的手撐着身體，從潮溼的地上爬起來。
他一步步挪動着，來到山洞口，儘量不發出聲音。
看到宋昭仍然閉着眼睛，沒有被吵醒，季斯越鬆了一口氣，去推堵着洞口的石頭。
堵得太緊了，根本推不動。
季斯越只能收回手，看着自己滿手的污泥，怔怔出神。
來青塘村這一趟，算是徹底治好了他的潔癖。
從前金貴到一絲塵土都不願意沾染的雙手，此刻髒得都看不出本來膚色。
季斯越苦中作樂地笑了一下，將手在衣服上蹭乾淨，慢慢挪回宋昭身邊，後背靠着洞壁，垂眸安靜看着眼前人。
她很不安穩，眉心皺起來，睫毛偶爾顫動兩下，又無力地垂落下去。
這麼多年過去，宋昭其實沒有什麼變化，唯一的不同是她比初見時多長了點肉，看上去不再是讓人觸目驚心的瘦弱。
也長高了一些，當時那個只到他胸口的小姑娘，現在頭頂已經能捱到他肩膀。
季斯越很痛，很難受，但他的注意力卻專注得有些過分。
他想，真好。
宋昭沒有被他們這些渾蛋影響，仍然長成了如今這麼優秀又堅韌的模樣。
只是慶幸之餘，又忍不住生出絲絲縷縷的後悔，這悔意藤蔓般蜿蜒，攀附着他的心，讓他覺得心臟都好像被捏碎，變成了一灘血色的爛泥。
自己爲什麼不對宋昭好一點呢。
季斯越感到後悔，真的好後悔。
從意識到自己對宋昭的情感開始，這情緒就一直折磨着他，讓他不得安寧。
他在無望和掙扎中近乎執拗地想，他還有機會。
他是很壞，但他已經意識到了錯誤，哪怕是十惡不赦的罪人，也應該擁有贖罪的機會。
季斯越伸出手，嚮往又猶豫，最終停留在距離宋昭臉頰一指的地方，語氣輕到幾乎聽不到。
“讓我保護你好不好？”
“宋昭，求求你。”
不要只看到周妄，也看看我……
看看我，好不好……
或許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情緒實在太過強烈，宋昭睫毛顫了顫，緩緩睜開了眼睛。
她一下就看到了季斯越放在她臉旁邊的手指，頓了頓，虛弱道：
“你想趁我睡着，好掐死我？”
季斯越收回手，臉上露出點笑意：“還好你醒了……宋昭，謝謝你，謝謝你沒有放棄我。”
剛剛那種危急時刻，如果宋昭丟下他，他絕對必死無疑。
可宋昭很好，雖然很討厭他，但她仍然帶着他一起走。
這讓季斯越心裏柔軟又痛苦。
宋昭看了看山洞四周，視線在被堵死的洞口停頓兩秒，擰了擰眉心。
“上次你救了我，這次我救你，我們扯平了，你心裏不用有負擔。”
季斯越卻說：“不。”
“怎麼可能扯平呢。”
在他心裏，永遠扯不清。
他大概是覺得自己的命比較金貴，她的命跟他沒有可比性吧，宋昭也沒有過於糾結這個問題。
她從身上摸了摸，摸到自己的手機，鬆了一口氣。
還好沒丟。
宋昭開了機，將手機遞給季斯越：“喏，找人救你。”
季斯越想了想，報出一串數字。
“我父親的號碼。”
宋昭打了過去，一開始沒人接，直到第二遍才接通。
“喂。”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低沉的中年男聲，有幾分不耐。
宋昭頓了一秒，儘量簡短地陳述現有情況。
“你好，季斯越先生在雲省青塘村遇到了地震，被困住了，您那邊方便派人過來嗎？”
季擎沉默了兩秒，才淡聲開口：“是嗎？他死了嗎？”
宋昭皺了一下眉：“你什麼意思？”
季擎涼笑一聲：“沒死，就不必通知我。”
宋昭：“他是你親生兒子。”
季擎：“那又如何，他也不見得拿我當爹，我還很忙，別拿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打擾我。”
親兒子的生死，在他眼裏只是小事。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冷血無情的人？
簡直跟**章一樣無恥！
宋昭忍了忍，沒忍住，冷冷罵道：“王八蛋。”
季擎愣了一下，似乎沒反應過來：“你剛剛說什麼？”
宋昭：“說你是王八蛋！去死吧你！”
季擎：“……”
宋昭掛斷了電話。